賈政養傷這當口,王家遣了王仁來京,眾人才知道鳳姐已去了大半年了。平兒心裏最後一點念想也沒了,巧姐兒更哭得天昏地暗。王仁卻在這個時候問起鳳姐留下的產業來,平兒心中大恨,隻礙著他舅爺身份不好發火,便沒好氣道:“奶奶給姐兒留的嫁妝自然都在的,到時候姐兒過門便帶了去,舅爺有什麼可不放心的。”
王仁卻道:“你奶奶何等人物手段,她在的時候,自然沒人敢動小心思。這會子她被府裏休了不說,人也沒了,誰知道管產業的人都什麼心思?!姐兒還小,你又不慣操持那些的,到時候讓人搬空了,不是大家落空?!”
卻原來這王家在京失勢,王子騰風癱在家也不見族人,連著在金陵舊地,也沒剩多少威勢了。幾家新興的人家,更是把從前四大家的根基分了個七七八八,王仁本就是個沒甚本事的,從前就常靠著鳳姐給出些主意,仰仗著王家的威勢四處得些好處。如今幾根柱子都塌了,他的日子也難過起來。
聽說族裏要使人來京裏打探情況,他立時自告奮勇,一來是往來食宿能得一筆銀兩,二來卻是惦記這未過門的兒媳婦自家的嫡親外甥女兒的嫁資,隻怕賈府抄家給連累了,到時候自己竹籃打水一場空。
平兒從前在鳳姐身邊的打下手的,什麼人沒見過,王仁那點心思又豈能瞞得過她去。不禁深悔當日未曾攔著鳳姐,隻當血親可靠,哪知道白眼狼卻是不分窩的!見如此,越發不敢把鳳姐留下的產業說給他了,隻咬定了道:“奶奶去的時候我們也不知道,若不然,趁著百日熱孝內辦了也好。如今麼,隻能等過了三年孝期再說了。”
王仁一聽還要再等三年,不禁大急,道:“你奶奶都已經被賈家休掉了,巧姐兒的娘論起來該是妹夫後娶的那個,那位不是在牢裏活得好好的?怎麼還有三年之說!”
平兒見王仁無恥至這般田地,差點拿剪子戳他,想到往後巧姐兒還得在人家裏過日子,強忍著道:“這也是舅爺嘴裏能說的話?!奶奶人雖去了,隻怕也還看著我們姐兒呢!”
王仁聞言身上一抖,咽口唾沫道:“我、我這也是依著規矩說話。”
王家還在南邊等著消息,他也沒多少功夫在這裏磨,見平兒這裏實在撬不開嘴,巧姐兒又剛聞喪母噩耗,整日傷悲,更沒個主意。實在無法,隻好先回南邊去。
平兒心裏大氣,隻這事兒說起來真是傷臉麵,又怕巧姐兒知道了往後嫁了過去心有芥蒂不好相處,隻好都咽在自己肚裏。
幾日間,誠王府、和生道、計家、李綺李紋幾家都遣了人來探望問好,鴛鴦更是坐了車親來了一趟,小紅、茜雪、媚人幾個也都攜夫帶子登門探訪。眾人相見,皆百感交集,一時哭一時勸,倒讓賈政極為感慨:“從前與府裏交好的人家何止百戶,如今當官襲爵的隻作未見,反是從前放出去的念舊情如此。情義仁德,果然不是靠讀書便能學得的……”
蕊兒聽了笑道:“老爺此言差矣。這也是從前府裏慈善,積下的福德。若是在裏頭時非打即罵,攆出府去又讓遠遠發賣了的,你看還有這日子沒有!”
賈政覺著蕊兒這話也有些道理,遂一笑放過。他卻不想想,如今同賈家有牽扯來往的人家,又有多少還完好無恙的,又有多少在這幾年內廷外朝的風波裏消散無影的。那些家裏,自顧尚且不暇,誰還管得了誰來!
兩人又說起另一件事來,賈政道:“你可問過了?她怎麼說?”
蕊兒一撇嘴:“我說老爺!你這不是讓我為難?!我同她本是一樣的,都是在老爺外放時跟了老爺。隻我命好,生下了哥兒。這會子,我們是該受的罪也受了,該坐的牢也坐了,老爺反嫌棄起來,要攆人,這讓我們如何自處?我將心比心,若是老爺這麼待我,我是欲哭無淚,說不定一頭撞死了去都有的。這話我才不回去問,老爺要問,便自己去問吧!”
賈政哭笑不得:“這話我如何好問?”
蕊兒道:“老爺不好問,我就好問了?我也不問。”
賈政道:“你們如今在這裏過日子,想是心裏還沒數。珠兒媳婦保全的是她的私產,說白了乃是她當日嫁進賈府所攜嫁資。那本是李家自養女兒的意思。如今不止讓她拿出了兩萬兩來替府裏還庫銀,還生受她供應日常耗費,這哪裏是長久之計?且珠兒媳婦能有多少能耐,那兩萬兩還不曉得怎麼傷筋動骨了!往後難道還承望她接濟不成?蘭哥兒不止得不著祖宗餘澤,反要填賠他娘的資財來養爺叔,哪有這樣道理!
待得南歸後,祖塋附近幾畝田地,原是當日璉兒媳婦當家時候的主意,後來到底因著幾處用錢,賬上也不寬裕,沒買多少。我們回去了,還想過從前的日子不成?便是現在的日子也難了!說不得就得自己去下地種田,那日子你或者還有數些,他們怕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你養了珹哥兒,自然沒有母子分別的道理,少不得要隨我吃苦。隻金釧兒又沒個牽掛,她若在這裏能尋著個好出路,又何須跟著去受這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