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當今繼位,商人日子比從前好過得多,接連取消了不少身份禁令,何況薛家本是從商的,雖柳湘蓮本世家子弟,如今要做起買賣來,旁人看來未免“自甘墮落”了些,薛蝌卻無二話。
可這柳湘蓮要做買賣也不肯安生,左右打聽了一陣子,不知怎麼就跟四海商行沾上了幹係。這原是好事,可他非要跟著船出海往番國去,這就讓薛蝌不滿了。有道是“龍王不認人,留賓留客留冤魂”,這海上風裏來浪裏去的,是容易的?偏他這裏還沒想好怎麼說服柳湘蓮呢,那頭柳湘蓮卻已說動了薛寶琴,兩人料著薛蝌必定不肯,竟留了書信就偷偷跟船去了。
薛蝌知道了消息差點嚇死,何況他怎麼也不信還有船上許女人進出的。等了大半年,那夫妻倆才回來了,薛蝌不好對自家妹子生氣,便隻好拿妹夫祭刀了,才是如今這般場麵的因由。
眾人聽完話,寶釵便歎道:“琴兒也太胡鬧了,這也是隨意去得的。”
湘雲卻是一心要尋寶琴問一問番國的風土人情並一路海上的趣事。
柳湘蓮又聽一回賈府的事,聽說到如今正準備買屋置地等話,便道:“如今江南地價幾乎一年一漲,海運商貿大興,置地收租雖穩妥,與如今的地價比起來卻算不得有益。且真正上等好田,便是想買,也少有人出手的。多少良田,背地裏的主子都在長安城裏。我看倒不如一半置地,一半開作坊,或者鋪子。看四海商行那頭的意思,根本不愁賣,隻要貨好,都能收去。不是比看天吃飯等著那兩三成地租強?”
寶玉見柳湘蓮說完了就看著自己,不由麵上尷尬,柳湘蓮回過味來,笑道:“你也不是從前了,還甚事不管漫天飄著呢?實在要我說來,從前的日子雖也有趣,如今還那麼著,就不相宜了。你也很該吃些人間煙火了。”
這話也隻他敢說,寶玉聽了便笑,雖是從前聽了半輩子的話,換了柳湘蓮這個嘴裏說出來,又是這個時候,忽然讓他興起一種興味來,好似這活法真是能換一換的一般。
寶釵點頭謝道:“多謝了,我們如今才算百廢待興,實在不曉得怎麼安排的好,正該多聽一聽你們的說法。”
薛蝌便道:“這個事兒啊……”
話未說完,外頭邢岫煙帶著寶琴趕過來了,進了屋各自廝見了便賠禮道:“本該早些過來了,家裏恰有點事,又給絆住了。”
寶釵看著邢岫煙身子發福,想是有了,握了握她手道:“恭喜了。我們這就住下了,不是什麼急事,你還得仔細身子。”
邢岫煙低頭一笑,薛蝌便道:“姐姐,你方才不是說要問買賣的事,這才是正主兒呢。”
湘雲看著邢岫煙:“你還懂生意買賣了?”
邢岫煙笑道:“可不敢當,這不是沒法子,總得過日子啊。”
幾人落座,各自說起話來,邢岫煙見寶釵問自己家務等事,便不由得看了寶玉一眼,見他聽著柳湘蓮說些俗務,麵上倒也平靜。寶釵見她如此,遂笑著低聲道:“如今什麼時候了,哪個還縱著他不成!”
邢岫煙聞言笑開了,遂道:“實在這生意買賣,我懂得也不多。真正同人去談的,還是他們男人。我隻管個大概的。從前隻說‘形勢比人強’,為官處事如此,做買賣何嚐不是?
比方我們這裏,從前燕家、錢家,都是大書商。多少雕版老師傅都是他們兩家養著,連印墨的方子都是密不外傳的。可如今,自從技師府弄了鉛塊兒活字出來,又借上了水力,雖起先被那燕、錢兩家借著官府使勁打壓了,到底拗不過這個勢去。如今說起書來,都是明州墨家的水印坊了,書價別說比官刻的,連坊刻的兩成都不到。這燕、錢兩家哪裏還有買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