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處,寶釵歎道:“原是你性子可人疼,也算……也算我們的緣分。”
香菱聽了這話大喜,眨著眼睛道:“姑娘,你不怪我了?”
寶釵一滯,嗔怪道:“怪你什麼?你這丫頭,怎麼如今幾年不見,竟不如從前沉穩了。”
香菱一笑:“往後就又沉穩回來了呢。”
忽然又歎道:“唉,實在做人也挺有趣的。對了,姑娘,府裏那些祖宗牌位被請出來那一日,有兩個白胡子老頭托夢給我,說留了些什麼子孫錢在祭田裏,我前兒看好像就是在分給了你們的那塊坡地上。姑娘有空去看看吧,邊上有兩塊白石頭。”
寶釵一驚,正要問時,就看香菱笑嘻嘻道:“我得走了,還好些事兒呢!”
寶釵忙攔她,卻拉了個空,自覺手裏一空,便醒了過來。
鶯兒見寶釵動了動,放下了手裏的活計,看看寶釵輕聲道:“奶奶才眯了多會子,別急著起來,再歇一會兒。”
寶釵有些頭暈,皺著眉問道:“我睡了多久了,什麼時候了?”
鶯兒舉舉手裏的活計,“我這一袖子還沒上上去呢,奶奶說多少時候?”
寶釵心知方才是夢了,也沒了睡意,坐起身來道:“做了個夢,不睡了。”
鶯兒道:“奶奶就是整日家心裏事兒太多,連歇會兒都不得安生。”
寶釵顧自說道:“我夢著香菱了……她還同我說起了尤三姐,一件件都真真的,卻原來是個夢。”
鶯兒見寶釵主動提起香菱來,看了寶釵一眼道:“奶奶心腸好,還念著她們。”
寶釵顧自不語,也不知想些什麼。
到了下晌,薛蝌卻給寶釵領來一人,寶釵見了,竟是劉姥姥。十分詫異道:“姥姥您怎麼來了?這是來這邊走親戚的?”
劉姥姥擺擺手道:“哪兒啊,我年前想看看你們去,到地方說你們都被抓進衙門去了!唬得我不行,忙回家商量了,想往牢裏看去,打聽了半日都不曉得到底在哪裏。好容易打聽著了,說是什麼大理寺,我巴巴地去了,卻被轟了出來。
沒法子,隻好一回回去探問,那些軍爺們也沒一個好說話的。後來聽說都放出來了,我趕緊往府裏找去,你們又沒回去。我也尋不著個人打聽。到了後來,好容易打聽到了,又說你們回南邊了。剛好我們那邊莊子上有來南邊的商船,我便跟著來了。”
寶釵趕緊扶她坐下,又讓鶯兒倒上茶來,聽說她惦念府裏如此,心裏十分感激,笑道:“勞你惦記了,我們當時走得匆忙,也沒來得及知會親友們。”
劉姥姥歎道:“嗐,實在是我們鄉下閉塞,一年到頭隻知道個四時種收,連出了這麼大的事都不曉得。我們莊稼人嘴又笨,打聽不來事……太太和二奶奶可都好?”
寶釵麵上一滯,強笑道:“太太跟鳳姐姐……都過世了……”
劉姥姥驚在那裏,半日,拿袖子擦著眼睛道:“這是怎麼話兒說的,這都年輕輕的……老天爺也太不保佑好人了!”
寶釵便大概把這幾年府裏的事給劉姥姥說了一遍,劉姥姥雖在路上也零碎打聽了兩句,這回聽寶釵細細說來,才知道許多內裏,一行聽一行歎,又不住落淚。寶釵怕她年高神衰,又趕了遠路,趕緊勸著。
劉姥姥初時見這府邸也甚為闊朗,隻道賈家日子還好過,這會兒聽說原是借住的地方,賈家一眾人等連個住處都沒得,忙抓著手裏的包袱往寶釵手裏送,嘴裏道:“姑娘……不,奶奶,從前是老太太、太太、二奶奶她們幫了我們,我們才得個安穩日子過。如今……我們也沒什麼大本事,這裏頭是我們一點窮心,還請奶奶千萬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