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寶釵給京城送了信去,也不再過問王家的事,她自己手裏就多少要做的,哪裏還得空。
隻她越忙,尋上門來的事兒反倒越多,這日她實在勞累狠了,鶯兒在旁勸道:“奶奶略歇一歇吧,這麼熬著,一會子又犯起舊疾來,咱們可沒冷香丸了。”
寶釵聞言放下手裏紙筆,歎道:“如今雖有個落腳的地方,眼看著老爺是不欲在此久待的。且那邊還將祖宗牌位都給清了出來,也沒有請來這裏的道理,不趕緊尋個住處可如何交代呢?再這一日日的,隻出不進,沒有半點進項,能熬多久去。真指著巧姐兒的嫁妝過日子了不成。”
鶯兒撇嘴道:“那又有什麼法子。連薛家的宅子老爺都不樂意久住,自然更不會樂意花用咱們家的銀錢了,何況咱們也沒剩什麼了。”
寶釵道:“是以我想著拿巧姐兒的嫁妝先押了銀子出來,趕緊尋了營生,到時候賺了再將東西贖回來,還還給她去。你算算,可不是著急。”
鶯兒道:“奶奶就是想得多,我看二爺就整日什麼也不想,倒是顧著唉聲歎氣的。”
寶釵看她一眼道:“休得胡說!”
鶯兒抿了抿嘴,輕輕哼了一聲,顯見是不服氣。
寶釵道:“好了好了,我依你還不行?這就靠著略歇一會兒。”
鶯兒笑道:“這才像話。”服侍寶釵在一邊竹榻上躺下,自己就在邊上做起針線來。寶釵偷眼看她手裏起針落線不停,心裏又是一聲暗歎,實在也委屈這丫頭了。
迷迷糊糊將要睡著時,忽見香菱從外頭走了進來,寶釵一時不知該如何待她。香菱倒同從前一樣,行了禮喚道:“姑娘。”
寶釵輕歎一聲,“你可還好?”
香菱一笑,還是從前嬌憨的模樣,回道:“我尋著我娘了,我也知道我原來的名兒了!”
聽了她這對答,寶釵一腔怨氣都聚不起來了,便點頭道:“也好。”
香菱卻道:“我來尋姑娘是有件事要告訴姑娘的。”
寶釵問:“什麼事?”
香菱道:“就是尤三姐的事。”
寶釵問道:“你見過她了?”
香菱點點頭又搖搖頭,皺了眉頭道:“姑娘可知道西寧王府的事?唉,那火便是她放的,西寧王世子也是她殺的。原來她為了給大爺報仇,偷偷混進了西寧王府。那世子是個色中餓鬼,她使了計策將世子殺了。又在王府各處點起火來。我當時想救她,可她說一個人孤零零活著沒意思,便抹了脖子栽火裏頭了。我隻好將她屍身帶了出來,葬在京城西門外的前青坡,立了塊大石頭做碑。我想著,她對大爺實在是情深義重,若是……唉,這事兒也輪不到我來說,姑娘自有主意。”
寶釵聽了一愣一愣,隻覺匪夷所思,可想起尤三姐素日為人,又直覺此事當是真的。心裏忽然酸疼起來,垂淚道:“唉,我們從前實在錯待了她。”
她卻分毫沒想起來香菱怎麼能遇著了尤三姐,又把她救出來這事。
“你放心,待尋著了她的葬處,我自會將她遷進我薛家祖墳。”
香菱開心道:“那我可替三姐謝謝姑娘了!”
寶釵見她如此,心裏滋味越發複雜了,便問:“你就為了同我說這個來的?”
香菱點點頭,遲疑了下又道:“也不是,我還為報恩來的。”
寶釵看著她不語,香菱小心道:“命數如此,我也怨不得哪個去。隻在府裏時,姑娘教我識字讀書,雲姑娘又教我作詩,我弄髒了裙兒寶二爺還替我借了襲人的來。唉,你們都對我極好的,我都記在心裏。”
寶釵聽她說起命數,想想賈王史薛四家當日何等顯赫,讓人設計至此,雖有人故意針對,到底也是自己身上不幹淨。薛蟠之事,真要怪起香菱來,卻也可笑了。薛蟠拿刀傷了人,難道還是刀的錯不成!從香菱看來,卻是被賈雨村害慘了,從前好好的官家小姐,就淪為婢妾,如今還去怪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