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寶釵要商議買地經商等話時,賈政又甩手不管了,隻說讓她作主,外頭的事讓寶玉跑去。寶玉一猶豫,賈政便問道:“你一考不得功名,二種不來地,若是些許庶務都打理不來,要你又有何用?你還想如從前一般,做個萬事不理的公子哥兒,讓你媳婦替你操心周全一輩子不成!”說得寶玉垂了頭,再不敢吱聲。
四海商行那個小掌櫃的在南邊事務已了,劉姥姥也跟著辭行。賈府人等都感其忠義,連賈政都送到了門口。劉姥姥直喊折壽,不敢再領。到了門口,見停著的大車上又好幾個包裹,忙要推辭,寶釵卻道:“姥姥莫要推拒,不過是些南邊的土產,回去分給遠親近鄰,也是個意思。”又把一個小荷包塞給了青兒,笑道,“下回見麵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了,這個就當給姐兒添妝吧。”把個青兒臊得不行,劉姥姥聽寶釵這麼說了,便讓青兒收下,又要謝寶釵。
寶釵拉住了她,誠心道:“姥姥身體硬朗,隻到底年歲在那兒呢,還為了我們這一家子東跑西顛的,我們心裏都承您這份情。您是個菩薩心腸,佛祖菩薩也保佑您越來越健旺。回了京裏,我們大嫂子和巧姐兒都在呢,我已送了信去了,往後就當親戚走動著,您可別嫌我們年輕失禮。”
劉姥姥直擺手,連連道:“哪兒能呢,哪兒能呢。”
雖她推拒非常,寶釵還是帶了麝月鶯兒,送她到了四海商行的會館,見她和熟人碰了麵,都安頓好了,才作別歸來。
第二日四海商行一行人天剛擦亮便乘風登船,寶釵寶玉已帶了人在碼頭等著,直把劉姥姥感動得老淚縱橫。待得舟行漸遠,人影不見了,眾人才登車回去。
回身時,卻見妙玉在另一邊臨水站著,寶釵一眼看見,並未打招呼,隻上了車坐定後,低頭笑著鬆了口氣。
過了幾日,又尋了薛蝌和柳湘蓮兩家商議買房置地等事。賈政自然不會過問,隻寶釵同寶玉兩個拿主意。薛蝌便道:“如今我才知道那句話,窮人有三寶,醜妻薄地破棉襖。實在大善。”
見沒人接他話,他自飲了一口茶,施施然道:“若是窮人手裏有塊良田,有件珍稀的皮裘,有個美貌的渾家,那可不是福,一不小心都是家破人亡的禍根子!你們還別跟我急,我曉得公道自在人心,隻到一人一事上,公道多半還沒反應過來呢,這裏就該塵歸塵,土歸土了。”
咧嘴一笑,又道,“所以,如今我們這樣的,能做的買賣,也隻那些不打眼,不惹人的。若是換了個白手起家的,憑著賺兩年銀子,還可往官路上去勾連兩個,到時候官商相護,自然越做越大。可咱們呢,這會子,賈王史薛的名頭還在。就算咱們願意俯就,哪個敢沾這個事兒?!連血親族人都恨不得撇清,何況旁人。天下商人這許多,要遞錢過去的手也有十七八隻,越過我們,也餓不死誰去。這個道理,你們可認?”
眾人一時默默,薛蝌笑道:“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不止是兩軍對壘時如此,世事哪件不如此?總是對自己和周遭人事知道得越清楚些,走的路行的事才更穩妥些不是?”
寶釵先前還懷著兩分重振家業之思,聽了薛蝌一番話,漸漸回過味來。當年四大家隨開國聖祖定鼎江山,文武元勳,又是世交,相互間聯絡有親,一時風頭無兩。如此過個三五十年,幾家真正堪稱根深葉茂,富貴氣象。正是背靠著這等大樹,才有應勢轉商的薛家,才能在一兩代間裏成就珍珠如土金如鐵的豪富。可如今,雖有一抔資產滿腹才華,卻是個無根的浮萍。甚至連浮萍都不如。朝中還有人連賈蘭這樣一根賈府餘脈都不肯放過,又豈會允許四大家中任何一家死灰複燃,重回盛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