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淹沒在一種未嚐經驗的無聊中。
碧霞子不吃不喝不睡，經常十幾個時辰連姿勢都不改變，少了她的柔聲細語，我很不習慣。貔貅雖然是神獸，但它不會說話，而且它對我懷有敵意，我不可能向這頭瞧不起我的畜生傾述心事。那個冒牌娘娘經常來窺探，她非常小心，讓我發現不了任何蛛絲馬跡，但她瞞不過貔貅靈敏的嗅覺，每次它擺出警惕的姿態，我就知道，她來了。
碧霞子給我留下了充足的甜酒和食物，我經常喝得醉醺醺，倒在石床上酣然大睡，隻有在睡夢中，我才能忘記一切煩惱。清醒的時候，我越來越想念故鄉，父母兄弟，繁華的大街小巷，湖光山色，追隨狐朋狗友去酒家或者茶肆消遣，逛青樓，聽伎女彈唱，尋找著各種樂子。一切習以為常的節目浮現在眼前，縈繞在心頭，揮之不去，讓我陷入了思鄉症裏，不能自拔。
我的心情日漸變糟。落花島，碧霞子，金丹，天庭，成仙，這一切都失去了吸引力，變得不那麼重要。什麼時候，我才能回到那座熟悉又溫暖的城市裏，繼續以往的生活？我還能夠回到過去嗎？
碧霞子煞費苦心，她在床頭留了一張紙，起首寫著四句歌訣：“河車搬運上昆山，不動纖毫到玉關，妙在八門牢閉鎖，陰陽一氣自循環。”後麵用蠅頭小字寫了很多注解，教人怎樣“轉河車”，也就是修仙的第一步，煉精化氣。我隻看了幾眼就頭昏腦脹，更不用說下苦工夫修煉了。人間就有數不盡的樂趣，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修仙呢？我隨手把歌訣塞在枕頭下，不去理睬它。
日子一天天過去，鼎開丹成的時刻終於逼近了。那冒牌娘娘來得越來越頻繁，就連貔貅也表現出焦躁不安的神情，仿佛預感到什麼驚天動地的變化即將發生。
透過鏤空的窗戶，我看見碧霞子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著，整整四十九天的煎熬，她已經筋疲力盡了。內心深處一個聲音輕聲說道：“瞧，她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應該感恩，死心塌地陪在她身邊，一起修煉成仙，升入天庭，做一對快活的神仙眷侶！”但是另一個聲音又跳出來：“你願意放棄人間的生活嗎？遠離父母兄弟，繁華的城市，為了一個縹緲的目標在海外孤島上苦苦忍受煎熬，就算有碧霞子的陪伴，那又有什麼意思呢？”
憐憫和煩惱，兩種截然不同的感受在我心中此起彼伏，我抱住腦袋，痛苦地呻吟了一聲。我無法逃避，當碧霞子煉成了金丹，用她那潔白溫暖的雙手奉到我麵前時，我就必須做出選擇。
我必須做出選擇！
我跳下床去，用最快的速度跑進柴房，找出筆墨紙硯，淋上一些清水，用盡渾身力氣研起墨來。沒磨上三五下，墨錠“啪”斷成三節，墨汁濺到身上，我恍若不覺，用斷墨繼續狠命研磨著。我胸中燃燒著一團火，我清楚地意識到，命運就把握在自己手中，我站在生命的十字路口，何去何從，全由我來決定。這種感覺實在是太棒了！
黝黑的墨汁漸漸變稠，我抓起筆來，舔得筆飽，在白紙的右首奮筆疾書：
“碧霞子救了我，我必須報恩。”
“她為我付出了無數心血，我不能辜負她。”
“她跟我已經有了夫妻之實，我不能負心，始亂終棄。”
“我們是前世的夫妻，姻緣注定，不可違背。”
“碧霞子對我一片真心，我走了的話她會傷心的，也許從此永遠不能升入天庭。”
“我是鬼，沒人在乎我，隻有碧霞子才會對我好。”
“她人長得很美，跟她在一起我享盡豔福，做夢都會笑。”
“做神仙可以長生不老，無憂無慮，無須為生計犯愁。”
“她師父是九天玄女，萬一怪罪下來，我肯定擔待不起”
……
寫到這裏，我的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理由：“我愛她，我願意陪在她身邊，不管發生什麼，直到天荒地老！”但是我的手在顫抖，沾滿墨汁的毛筆像有千斤重，遲遲不能落下。我真愛她嗎？愛還是不愛？到底什麼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