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平安(1 / 2)

那是景泰元年,也是這樣一個初春,不過並沒有輕柔的春風,也沒有合著泥土氣息的青草香,隻有兵器相撞時發出的刺耳聲。鮮紅的血浸沒了泥土,已看不出草色,糟蹋了一整個春天。

姐姐滿身血汙,發髻雜亂,拉著我的手小心翼翼躲避著官兵,終於到了一座高府的角門前。姐姐急促地拍打著門,一小廝見來人滿身血汙,便要關門。

姐姐忙用身體卡住門扉,急迫道:“還請將此物轉交給顧大人,他若看了,定會見我。”

姐姐將父親母親死前給他的玉佩遞給小廝,須臾,我們便被引進門。高堂上站著一位相貌儒雅,眉間含笑的大人,他見我們來,連忙將我們拉住,神色淒然。“受苦了,受苦了。”

姐姐壓抑著哽咽聲“顧伯伯,父母慘死,我們已經無家可歸,還望顧伯伯收留。”

那之後,我與姐姐便住在一起,我們住在一座大大的院子裏,那院子院牆很高,上麵鋪著黑瓦,小時候的我仰頭望去,便覺它像一頭巨獸匍匐在那裏,張開它的深淵巨口,黑瓦便是它的獠牙。院子很大,屋舍如棋盤上的棋子密密麻麻羅列在這片一望無際的土地上。人住在裏麵,隻覺得空蕩蕩的,夜裏風聲穿堂而過時,呼啦啦,呼啦啦,間或與其他屋舍間的風相會,整個院子仿佛在奏響一首詭異的樂曲。

漸漸的,又有別人陸陸續續進來了,他們有跟我一樣大小的孩童,也有跟姐姐一般年紀的小哥哥,但無一例外,他們都麵如死灰,沉默不語。

我問姐姐:“我能去找他們玩嗎?”

姐姐輕輕地提溜起我的鼻子,笑著說:“不可以哦,那些哥哥姐姐有自己要做的事兒呢,錦瑟不要去打擾他們好嗎?”

我那時年幼,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有別的事兒就不能玩,但我還是點點頭“知道了。”

於是,我們就這樣一起生活,雖為鄰舍,彼此之間卻沒有半分交集。姐姐也總是早出晚歸,天太黑,我睡不著。姐姐每次回來都會點點我的眉心,幫我掖好被角。喃喃道:“還好,你還在。”之後在我身邊輕輕躺下。鼻尖縈繞著她的體香,我便枕著這香氣入眠。

有一天,突然有一個不一樣的哥哥到這院子裏來了,他穿著以前我在我家見過的小廝才穿的衣服,雖然以前的我是不屑於跟下等人為伍的。但如今我也是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在這個仿佛會妖術將人的笑容奪取的院子裏,他的出現著實讓我倍感欣喜。

時值正午,太陽的力量已經達到一天中最充足的階段。湛藍的天空中萬裏無雲,仿佛也是被太陽熾熱的力量給灼開。院中的樹梢上的葉子蜷著身子,盡自己的最大努力躲避一些微末的陽光。

我戴著幕籬向他們走去,由於空氣中沸騰的熱量實在難忍,他便也席地而坐,身上穿著粗麻葛衣,一條腿直挺挺地伸到路中間,腿邊放著粗製竹編食盒,上麵破爛的地方還用碎布揉成團堵住口子。他雙手小心翼翼的捧著土陶碗,將厚厚的嘴唇湊到碗邊,嘬了一口,然後一臉謂歎的樣子。我不由好奇他到底吃的是什麼東西,如此香甜可口嗎?

“你吃的什麼?”

等到我走近,他麵上的陽光被我站立的身影給遮住。他見到我,急忙把土陶碗放在食盒裏,雖然速度很快,但仍然不灑落一點一滴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

“回姑娘,是蓮藕排骨湯。”他躬身行禮道

我揭開幕籬,注視著食盒裏的陶碗,碗裏隻零星幾塊蓮藕,其餘便是清水,水麵上飄著幾點浮油而已。

“碗裏根本沒有排骨,你騙人。”

我盯著他,他麵上淡淡笑著,目光柔和。

“姑娘,小人家裏窮,吃不上排骨。但小人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妹妹。她對小人說,她在廚房做工時,總聽人說蓮藕排骨湯好喝,她心疼小人,便趁沒有人時偷偷盛了一碗。排骨價貴,她怕人發現,便說沒有排骨也沒事,精華都在湯裏哩。”

他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這是自我住進這裏已許久未見到的笑容了,我頓時便覺得這強烈的陽光也溫和了下來。我蹲下來,將碗重新遞給他。

“你繼續吃吧。”

他似乎是不習慣我在他身邊看著他,於是佯裝吃了一會兒,訕訕道:“姑娘還沒吃午飯嗎?”

“吃過了,醉排骨,荔枝肉 ,扳指幹貝,尤溪卜鴨,清燉蟹粉獅子頭...”我掰著手指一道一道數著。

他麵露驚訝,喉結微動,吞了吞唾沫“姑娘報的這些菜名我都沒聽過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