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向雲正訝異於他們的舉動,額上便被一滴冰涼砸中。
然後沒有任何預兆地,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落下來。
裴向雲的額發濕漉漉地垂在眼前,肩上剛結了痂的傷口再度被雨水衝開,淡淡的血水流了下來,隨著地麵上的積水流向遠處。
他愈發覺得周身寒冷,雙唇不受控製地顫抖著,身子前後搖晃,似乎一葉湍急水流中苦苦求生的扁舟。
裴向雲不知道自己在暴雨中跪了多久,隻記得耳畔長久而持續地嗡鳴著,而後一頭栽倒在泥濘的地麵上,徹底陷入一片黑暗中。
昏睡之際,他渾身忽冷忽熱,一會兒像是被烙鐵燙熨,一會兒又如墮冰窟,十分難受。
身側隱隱響起嘈雜聲,他費盡力氣微微睜開眼,看見兩個人似乎站在自己身前爭吵著什麽。
一道粗獷的聲音低沉道:“不知禮數,不懂規矩,不通人情,不識感恩,又是個烏斯人,你怎麽知道他不是細作呢?”
另一道更顯溫潤的聲音響起,似乎為了辯駁帶著七八分火氣:“將軍,您對他的成見未免太深了,在隴西這幾年日子裏,雲兒並未做什麽過分的事,為何不能好好與他相處?”
“並非因為他做了過分的事我才生氣……”粗獷聲音歎了口氣,“他隱瞞了烏斯血統,混入隴西軍營這麽長時間我竟沒有發覺,本來就是我的失職。幸好他尚未做出什麽無法挽回的事,不然……”
“雲兒雖然有時不聽管教,可他心腸應當不壞。”
那人輕聲道:“我父親去年過世,我沒什麽家人了,早已把他當做唯一可以傾訴的親人。”
粗獷聲音許久未說話,終究歸於一聲歎息。
“子明,太過用情不好……”他最後說,“你自己多思量罷。”
腳步聲漸漸遠去,那人坐在床邊,伸手探了探他額上的溫度。
裴向雲聽見自己問道:“師父,你要把我趕走嗎?你會不會不要我了?”
覆在他額上的指尖微涼,江懿似乎笑了下,安撫道:“不會的,你好生養病,不用擔心這些。”
裴向雲許久未感受過老師的關心,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抓那人的手,卻無端抓了個空。
周遭原本的天朗氣清驟然消失,變成了一片屍山血海。
幾道刺耳的聲音在身側響起,說的大抵是些恭維他的話,說他天生戰神,是烏斯的開國元勳,領兵清剿漢人,配得上那「定西王」的稱號。
可他卻在這一片恭維聲中愈發惶恐,猛地抬眸,正撞上一雙清冷的眸子。
江懿背後的天是血色的,發絲在空中飛舞,好像勾唇對他笑了下,而後拿起一旁的長\/槍,狠狠地紮進了自己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