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主家的傻兒子(1 / 1)

在我七歲之前,我的腦袋是混混沌沌的,就象密密麻麻的蜘蛛網把我整個腦子蒙住了。外界的聲響,聽起來都仿佛特別遙遠。眼前的人,也需要辨認好久。

我不能獨立行走,兩條腿完全不聽使喚。哪怕是讓我獨坐,也是件困難的事。歪坐,癱坐應該是我的常態。耳旁常傳來“坐神氣”的聲音,我才能意識到自己又歪斜著了。

我也無法正常表達。腦子裏努力組織言語,一開口就成了“嗯”“啊”……嘴角也常會流下口水。

7歲的我,吃飯要有人喂。攙扶著我走路,就像是圓規在前行。更讓人羞愧的是,每次換尿片赤裸的下身。我羞憤,蹬腿以示抗議,但無奈我仍舊要尿褲子。

沒錯,我應該就是屬於“地主家的傻兒子”。

成為傻兒子的時候,父親還沒成為“地主”。麵對幾個月大,出現了癲癇症狀的我,花費了大量的精力陪我到處就醫。於是,我開始一日三餐要額外進食各種藥片,來壓製我的神經,防我發癲。

起初,我以為是糖丸,張嘴就吃。吃完就覺得自己萎靡了。於是,一喂藥我就各種躲。捏鼻子,掰下巴,種種手段,反抗無效,我就隻能乖乖吞下那些無效的藥丸。

我會笑,家裏人也時常被我的笑聲感染。興奮的時候,我還會尖叫。這是我所能發出的全部聲音。

父母,祖父母,家裏的每一個人都為了我的病殫精竭慮。聽說哪裏有偏方,都會抱著試試的心態帶我去。毋庸置疑,我自然是吃了許多苦的。

慕名來到蘇北的一個小村莊。據說這裏有祖傳的針灸大師,許多癱瘓,癲癇的人經此醫者的手,情況能改良。

白牆黑瓦,流水潺潺。嫋嫋炊煙,一副農家怡然自得的景象。

自家建的小樓,搭了院子。一進門,院子裏有十來個患者在排隊等候。按照我的認知,不外乎把把脈,摸摸骨,再配上點藥。然而,當真輪到我的時候,我才知道我認知的狹隘。果然是格局決定你的高度,眼界決定你的世界。

算不上是“老”醫生,依我的年紀,叫聲爺爺不為過。但我叫不了。我瞪著眼,看著他手裏撚著的銀針。直到幾十支銀針全部紮在我腦袋上,我才明白“針灸”的概念。我喉嚨裏發著怪聲,哭叫著。卻無法阻止他繼續將銀針紮在我的舌根、舌下……我覺得我哭得快要斷氣了。能感受到母親的心疼,但她卻死死地抱著我,不讓我掙紮,不讓我逃脫。

總算全部紮完,需要等待半小時。隨行的小菊就陪我在院子裏玩。小菊是我的姑姑。因為我聽到我的父親叫她姐姐。“爸爸的爸爸叫爺爺,爸爸的媽媽叫奶奶,爸爸的姐妹叫姑姑……”,我為我的記憶能力和邏輯能力感歎!家裏人怕我無聊,會一遍遍地給我放“貝瓦兒歌”“貝樂虎兒歌”,殊不知我早就全部學會。乃至,隻要音樂一出,我就能知道是哪首兒歌。

扯遠了。說到小菊是我的姑姑。

我覺得她是最疼我的人。會帶我騎電瓶車,轉風車,也能聽懂我的“嗯”“啊”。她會猜測我“哼哼哼”的意思,然後轉換成語音,問我是不是。如果正確,我會“嗯”(四聲)。如果不對,我就不作聲。她則會繼續猜。

小菊拿出黃色的小汽車逗我玩。我把兩個手擱在桌麵上,她讓小汽車開到我手背上,嘴巴裏發出“嗚嗚”聲。我被她的傻樣逗笑了,她還以為我喜歡這樣玩。我去揪她的頭發,她以為我是高興了想跟她親親。其實我是想要製止她這樣幼稚的傻帽行為。

時間到,拔針。又免不了一場掙紮。隻能是掙紮,而非哭鬧。我隻會哭,卻不會鬧。也許,嚴格意義上,都算不得哭。不過是扭曲了整張臉,咧著嘴,有液體從眼睛滑落。

母親付了錢,千恩萬謝。被告知要連續針灸半個月。我自是不懂,隻想趕緊離開那個嚇人的小屋子。身體往外傾,表達著我的強烈意願。

隔日,坐上車的時候,我以為又帶我出去兜風。直到見到白牆黑瓦,踏入那條巷子,我開始反抗,夢魘終究逃不脫……

連續半個月,每天來回車程3小時。天天這樣一出戲,亦於事無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