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難症(1 / 3)

翌日,雖是難得的出了太陽,但仍覺寒冷。

微亮的晨光中,王鎮瑜被一股無比濃鬱的香氣喚醒。他睜開眼,看到桌上放著一柄木勺,旁邊擺一隻木碗,碗中正冒出騰騰熱氣,把誘人的香味散播滿了整個房間——王鎮瑜被這香氣一激,頓時覺得肚中咕咕直叫。

翻身下床,從浴桶旁的木架上拿出一根“楊枝梳”,吭哧吭哧的用牙將一端咬軟後,裹上牙粉,來到院中刷牙。

別說,這純天然的刷牙工具除了咬上半天顯得有點不雅觀之外,搭配上同樣純天然的草藥和香料調配的牙粉,並不比後世的牙刷牙膏差,清潔完畢後口齒清爽,之後王鎮瑜又快步回到屋裏,用手捧起銅盆裏的淘米水澆在臉上,輕輕拍打,水涼涼的,很是醒腦。

在他埋頭忙活時,嵐雪捧著一隻綠色的竹篚走進房裏,見王鎮渝已經起床了,柔聲說:“公子,嵐雪備了朝食,此時正好妥當!”

王鎮瑜聞言,迫不急待的擦幹臉手走過來坐下:“雪兒早起做的朝食?本公子可要好好品嚐!”又指了指旁邊空位:“雪兒也辛苦了,快坐下一起食用!”

嵐雪“嗯”了一聲,接著便打開竹篚,從中取出箸匕豆盤,逐一擺放,又取出鑲有金色花紋的漆木食簋,揭蓋後放在王鎮瑜麵前,原來是粱米飯,一股熱氣夾著獨特的米香撲鼻而來,接著還有豆餅、豬脯和雞羹,很是豐盛。

王鎮渝已然忍耐不及,還未等嵐雪擺放完畢,就將木碗端起,碗裏盛的是雞湯,熬得十足醇厚,金黃的雞湯上飄著一層鮮亮的油花,被窗戶泄進來的初陽光芒照得閃閃發亮,雞湯的香氣與熱氣交織在一起,王鎮瑜深吸了一口,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香醇的雞湯從喉入腹,甚是舒坦,但又覺得不太過癮,幹脆直接就碗喝了個幹淨……

和嵐雪吃完朝食,王鎮瑜感覺渾身充滿了活力,準備去逛逛“自己的”宮殿,剛起身,就聽到嵐雪關切的說:“嵐雪擔憂公子傷勢,不如現在請醫官來瞧瞧可好?”

王鎮瑜內心感動,不忍拂了嵐雪好意:“本公子現已無礙,但讓醫官瞧瞧也好,省得雪兒擔心!”便也不耽擱,跑到院外叫來鎰,讓他去請醫官。

“公子,郭醫官已在客堂候著了!”

“你倒是機靈,怎知本公子要請醫官來,讓他提前候著?”

鎰一邊在前麵引路,一邊回複:“昨夜瞧見公子顱後和袍服都有血跡,但公子未與鎰明言,依公子性子,許是不願深夜叨擾醫官,又見公子醉酒,想是乏了,鎰便不敢多嘴。

今早嵐雪姬喚鎰宰雞時,提起公子醉酒跌傷影響目力之事,甚是擔憂留下隱傷。鎰才驚覺不如嵐雪姬想得細致,差點誤了公子!遂自作主張前去醫卜司請了郭醫官,尚未及通報便被喚來,未曾想公子恰是為了此事,頗為巧了!”

“哦?你怎知嵐雪之名?此前見過還是相識?”王鎮瑜聽他說出了嵐雪名字,心想嵐雪該不會是舞姬中的明星吧?如果真那麼出名又人人識得,自己昨晚帶走她,可就不太妙了。

“太子府樂班的舞姬人人貌美,均是自幼便被選中收入府中,便與親友斷了聯係。向來隻為太子和身份高貴的客人獻舞,從不出府,鎰連見的資格都沒有,怎會相識。”鎰有些緊張,也有些委屈,繼續解釋:“今早見嵐雪姬,但鎰口笨,不知該作何稱。幸嵐雪姬心善,未曾怪罪,還告之稱名即可。若公子不喜,可教鎰改稱別的。”

說來鎰也是為難,並不知自家公子和嵐雪姬的一番經曆,隻知公子昨晚竟然做出了他自己最為唾棄不屑的“仗勢欺人,壞女子清白”的行徑,把嵐雪姬硬搶回府——比起往日的溫文爾雅,知書識禮,甚是反常。

可一夜過後,嵐雪姬卻沒有呼天搶地尋死尋活,倒是早早起床,親下庖廚為公子準備朝食,鎰不得不全程搭手,名為幫忙實則監視,最後更是親手驗過了食物未被下毒……如此種種,自然是認定公子已讓嵐雪姬認了命。

但又不知公子對嵐雪姬的態度是一時風流,還是給個名份啥的,此前公子也從未做出過這種事,無經驗可循,不知如何稱呼也很正常。現在被公子突然問起,難免誤會公子是要在此事上怪罪,所以委屈之餘又多出一層緊張之情。

王鎮瑜也知鎰是誤會了,當下有些歉意的說道:“無需緊張,本公子問起,隻是擔憂嵐雪是時常拋頭露麵,人盡皆知其名其貌的舞姬而招來麻煩。既不是,就這樣稱呼吧。”

此刻想到要是殘魂在,什麼賜名、稱呼之類的小問題,肯定輕而易舉就可解決了,而且看得出平日裏,殘魂必定是個溫和的主人,對待仆眾也很不錯,才會得人真切關心。又試了試在心裏呼喊殘魂,仍無回應……

“醫卜司醫吏郭晏拜見二十一公子!”王鎮瑜打量著眼前的長者——身材有些單薄,頭發向上綰起,麵龐清瘦,一把及胸的花白胡須打理得一絲不苟,讓人印象最為深刻的是那雙明亮清澈的眼睛,炯炯有神,仿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

想著後世那些打著中醫名號卻行拐蒙拐騙之事的假中醫,王鎮瑜對這位年長醫者不由得生出親切和信任之感,抱拳一拱,笑著說:“郭醫官,有禮了!”

郭醫官也未過多客套:“公子可細說有何不適。”

“昨日在太子府宴飲,醉酒不慎跌倒,後顱撞於窗角,雖自覺身體現已無礙,但還是有勞郭醫官瞧瞧,方可安心。”

郭醫官讓王鎮瑜背坐在榻上,站在他身後捋開後腦頭發,隻見傷口呈紅腫狀態,猙獰裂開如小兒之口,深可見骨,四周仍留有一些血痂和多處擦傷,不由得心中暗暗納悶——眼前的公子身骨柔弱,後顱受了這樣的重傷,怎會像個沒事人一樣?

又細細將眼耳口鼻、脖頸、胸腹、後背、腰腿等處都檢查、按壓了一遍,卻也是除了些皮肉擦傷和淤青外,再無骨折和外傷。

“公子,若是尋常人顱腦受此重創,輕則臥床不起,神誌昏迷,重則……然公子竟麵色如常,步履穩健,晏也甚覺驚奇,公子必是福澤深厚得天神垂愛之人。待晏為公子切脈以查經絡脈象,便可知內腑有無傷情。”

“有勞郭醫官!”王鎮瑜聽他說“甚覺驚奇”,心想,現在這樣活蹦亂跳的是不是不太好,要是給傳了出去,又會惹人猜疑,倒不如一會兒他問起,我裝一裝,反正這時代也沒什麼X光拍片之類的高科技,我說痛就痛,我說不痛就不痛,他也無法驗證。

兩人來到在案前相對而坐,郭醫官將三指搭在王鎮瑜腕後寸口,每指分別對應著寸、關、尺各部,再由輕至重的以舉、尋、按三種指力反複觸按感受,足有百息時間,麵色也越來越凝重,最後輕輕一歎:“公子髒腑虛弱,陽虛氣陷,脈氣鼓動無力,甚是不妙,尚需施以輸針刺穴之法。施針者,乃以銀針刺入公子周身要穴少許,公子意下如何?”

王鎮瑜向郭醫官略微頷首:“有勞了!郭醫官盡管施為。”但心裏還是有些疑惑:“你都沒有問,我也還沒開始裝呢,怎麼就知道我髒虛氣弱甚是不妙了?中醫把脈真這麼神?”

郭醫官聞言,打開百寶藥箱,從中取出一隻皮囊袋放在案上,徐徐展開,裏麵滿滿當當的全是銀針,被整齊有序的分置在九塊各自獨立的小皮袋裏。王鎮瑜曾見過一套前慶時期的昭國古墓中出土的“經絡經穴俑”和“針具”複原展品,知道古醫者善施九針——即以九種長短不一的銀針,對不同的病症進行治療。

郭醫官氣定神閑的取出一支銀針,對王鎮瑜緩緩說道:“公子且寬衣裸坦,坐於榻上,以便施針!”

“就是這個範兒!”王鎮瑜看著郭醫官不慌不忙,一副胸有成竹的標準老中醫模樣,再加上這套各式銀針齊全的裝備,心裏對郭醫官的專業性大加讚賞,連帶對他醫術的信心也蹭蹭蹭的往上漲。

而郭醫官也是在心裏對王鎮瑜暗暗稱許,這位不足弱冠之年的公子聽聞針刺要穴,卻未多問就讓盡管施為;見到插著密麻銀針的牛皮針囊袋也未露懼色,實屬少見——不像那些平日裏高高在上趾高氣揚的公候士卿和他們的子嗣般,求醫又不信醫,一聽要銀針刺穴就猶豫露怯,深怕被害了性命,以致多有拒絕,讓郭醫官很是厭惡。

醫者的驕傲和動力都來源於求醫者的信任,尤其是像郭醫官這種不求仕途隻求醫道,又對自身醫術很是自負的醫者來說,更是看重。

因此,他對王鎮瑜表現出的信任感很滿意,更願全心全力用上畢生所學去幫助他——郭醫官哪能知道,眼前這位公子來自幾千年後,連開顱、截肢這些血腥百倍的外科手術都能平常接受的人,怎會怕這小小銀針。

郭醫官看著王鎮瑜,揚了揚手中的銀針:“人皇伏羲以砭石針創針療之術,輔以艾炙溫熨之法,去病疾,複生機,曆數千年,共傳針九類,各具其名。此針曰毫,尖處如蚊虻喙,長三寸六分,可活氣血,通經絡,調腑髒,以扶正祛邪。公子可是準備好了?”因對王鎮瑜感觀良好,郭醫官耐心的多講了些額外話,又對站立一旁的鎰說:“移一高足燈台置於榻前,雙手捧針囊以平展,立於你家公子右側,距三步!”鎰應聲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