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故事

談及本章主人公雅克·邦弗尼斯特,簡直令人心碎。人們曾談論有關他的一切,他的所有成就和非議。有人說他是當代的伽利略,是引發科學革命的世紀發現的締造者,為數不多的可能獲得諾貝爾獎的法國人;也有人說他自大、無知,是騙子、造假者和瘋子。盡管法國,乃至國際科學界的大部分專家認為他的觀點有失體統,他卻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始終是媒體的寵兒、是法國最受歡迎的研究者,直到他名譽受損,跌落神壇。這是位頗具悲劇色彩的人物,大概也是“中年誘惑”的受害者—在50來歲的時候,他被它牢牢抓住,再也無法掙脫。

公眾的激情逐漸消退,如今看來,邦弗尼斯特事件更像是基於科學、金錢和報道三者之間隱秘關係的媒體產物,也揭示了看似良好的科學評價體係的種種缺陷。我們已經看到過媒體曾經對疑似的“革命性發現”的大肆吹捧:冷核聚變紅極一時,曾經占據世界各大媒體的頭版頭條。現在,我們再詳細說說另一個案例:這是一個離奇的發現,它的媒體生涯僅限於一個國家:法國。但它的吸引力從未完全消失,盡管已經過去幾十年,仍然擁有相當數量的追隨者。

07 水的記憶

最受爭議的研究:

“雅克·邦弗尼斯特發現,水是一種智能液體,能夠記起蹤跡已然消失的事情。”

獲獎者:

克·邦弗尼斯特

雅克·邦弗尼斯特是一名醫生和生物學家,曾經兩次獲得“搞笑諾貝爾獎”生物學獎。他在年近50歲時,已經是一位聲名卓著且備受尊敬的科研人員,是一間大型免疫學研究實驗室的主任,即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Institut national de la sae; et de la recherche médicale,簡稱Inserm)下屬編號為U.200的研究機構。沒有任何跡象表明,他命中注定會成為媒體的明星,畢竟他的研究領域對門外漢來說是很難理解的。直到主張順勢療法#pageNote#0的醫生伯納德·普安萬(Bernard Pointevin)請他來指導博士論文,邦弗尼斯特才意外地開始研究“水的記憶”。普安萬將高度稀釋這一主題引入了U.200研究機構,也是因為他的發起,從1982年起,邦弗尼斯特的研究工作得到了一些法國順勢療法實驗室的資助,並在次年受到全球順勢療法領軍者布瓦宏(Boiron)#pageNote#1實驗室的資助。

“高度稀釋”這個術語的概念十分模糊,能涵蓋一係列廣泛的情況。既然在下文會經常使用這一術語,我們先來看看在使用順勢療法的醫生們及邦弗尼斯特口中,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諾貝爾化學獎獲得者達德利·赫施巴赫(Dudl

ey Herschbach)在代替缺席的邦弗尼斯特領取搞笑諾貝爾獎時,給出了一個非常形象的描述:這些液體被極度稀釋,以至於在足以填滿120個水池的水中,隻剩下原有物質的一個分子。從統計學來看,從任一水池中舀出的一杯水,都不會盛有被稀釋物質的一個分子。然而,如果我們相信順勢療法醫生的論述,那麼所有水池中的水都帶有原有物質的特性,特別是原有物質的治療功效。

至此,雅克·邦弗尼斯特對順勢療法產品從未產生興趣,因而沒人料到,他會在1985年1月宣稱,觀察到一種順勢療法藥物的生物效應。這一藥物名叫“西方蜜蜂稀釋藥”(Apis melli ca),用被碾碎的蜜蜂製成,在藥店作為治療急性炎症的藥物售賣。他是在法國北部城鎮皮托(Puteaux)的一次圓桌會議上公布這件事的,參加會議的有主張順勢療法的醫生和順勢療法產業的代表,記者們也匆匆趕到現場,報道這一“重大發現”。

邦弗尼斯特的發現所引起的轟動遠遠超過他的預期。在法國媒體《世界報》(Le Monde)的一篇采訪中,他承認也為這一結果感到驚訝,並呼籲大家要謹慎對待:“我們不能下結論說,各種順勢療法藥物都具備有效性。我們僅僅是發現了一種生物有效性,僅此而已。

”當記者指出,這依然是對順勢療法的直接支持時,邦弗尼斯特的回應頗有預見性:“你們還想要怎樣的結果,事情就是這樣,我也不能再做什麼。對這件事情的爭論可能會超過我的預期,或者已經超過了我的預期。”

邦弗尼斯特的實驗室繼續著關於高度稀釋的研究工作。次年6月,邦弗尼斯特認為,他的實驗成果具有足夠的說服力,可以在《自然》雜誌上發表了。《自然》雜誌是世界上曆史悠久的綜合性科學雜誌之一,毫無疑問也是最權威的。同行評審的審查在11月舉行,但結果卻潑了邦弗尼斯特一頭冷水。委員會對研究結果表示懷疑,專家還給出了十分嚴厲的批評意見:“(作者)聲稱,從一種不含任何分子的溶液中,能夠將信息傳遞給被隔離的細胞。他們難道是要用超自然現象(或者另一種不同尋常的現象)來解釋這個發現嗎?”總之,邦弗尼斯特的研究被認為相當的“民科”,缺乏嚴肅的真實性,他所介紹的實驗證據,被認為沒有足夠的說服力能讓其發表。

《自然》雜誌拒絕過很多投稿,但很少用如此羞辱的方式拒絕。邦弗尼斯特感到憤憤不平,但並未就此認輸。1987年3月6日,他又寄了新的論文稿,其中附上了在以色列利河伯市的卡普蘭醫院開展的相關實驗所得到的陽性結果。但這次依然是白費勁

,《自然》雜誌的專家認為這篇稿件令人難以理解,並且指出多處方法論上的錯誤,這些錯誤使實驗不具可信度。

毫無疑問,這種結果本會令許多人泄氣,但邦弗尼斯特並未放棄,他改變了戰術。3個月後,他向當時的《自然》雜誌主編約翰·馬多克斯(John Maddox)提出建議,仍然刊登這篇文章,同時在文章之前或許可以附上評審委員會的警告,以表達其保留意見。馬多克斯遲遲沒有回複,隻是在幾個月後,才禮貌而又篤定地寫了回絕信:“感謝您對我們所抱有的耐心……但是我非常遺憾地決定,我們不能發表您的文章。我很抱歉地通知您這個令人失望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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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並未就此落幕。次年3月,它又重新成為熱門話題,但這一次與邦弗尼斯特無關: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公布了一項關於阿片(Opium)和萊菔(Raphanus)這兩種順勢療法藥物的研究結果,它們曾被認為可以促進外科手術後腸道運輸功能的恢複。對這兩個藥物的實驗已開展多年,依據嚴格的實驗步驟,以巴黎地區12所醫院的600名病人為對象展開。研究人員的結論是毋庸置疑的:這兩種藥物完全沒有治療效果。

所有的報紙都報道了這一消息,但我們接下來隻引述《世界報》的觀點,這樣做的原因有兩個:首先,《

世界報》是標杆性的日報,在同類報紙中首屈一指,通常被認為值得尊敬,客觀可信,素來少有報道聳人聽聞的新聞;其次是出於便利性,《世界報》從1944年起發布的所有文章都被歸檔保存,很容易查閱,這不是所有同行報刊都能做到的。

在一篇名為《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的報告—無效的順勢療法》(Un rappor de l''''Inserm - L''''homéopathie ineff icace)的文章中,《世界報》詳盡地向讀者通報了專家們的結論。不過,文章還是對順勢療法從業者們的失望情緒表示了同情,並指出,這些結果隻針對兩種藥物,絕對不能推論至整個順勢療法。幾周後,報紙再次報道了這件事。莫非《世界報》是順勢療法的簇擁者?還是不想讓很大一部分支持順勢療法的讀者失望?出於各種原因,《世界報》毫不猶豫地與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保持了距離,雖然這一機構在法國醫學研究方麵具有權威性。《世界報》還刊登了一份很長的資料,其中包括有關順勢療法的少數反對意見,以及眾多捍衛者的看法,後者憤怒地揭露了法國國家健康與醫學研究院實驗的缺陷。尤其是順勢療法的製藥商,他們認為這是傳統製藥工業嫉妒他們可觀的市場份額而布下的粗鄙圈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