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慘白一笑,手摹地垂下。
“連城,你做了什麼?”他語氣有些不滿。
再也沒有人回答他,床榻上的人緊閉的雙眼,再也無法含笑看著自己。緊閉的雙唇,再也無法溫柔的呼喚自己的名字。冰冷的雙手,再也無法輕輕拉著自己在黑夜中行走。
連城,死了。
那個一襲白衣勝雪,笑得溫和,永遠聖潔高貴,手握天下的王者,死了。那個每當自己殺戮時,總會蹙眉斥責,表情悲痛的人,死了。
那個喜歡強迫自己陪他在花間飲酒,固執任性的人,死了。
那個無論自己多麼被世人痛恨,都會永遠站在自己身旁,不離不棄的人,死了。
如他所說,從此,世間再也沒有替他包紮傷口的人。再沒有人,會不厭其煩的,一遍遍呼喚他的名字,一次次教自己要學會愛人……
可沒有這些,又如何。他從來都覺得這些東西,可有可無,不痛不癢。
木黎風將手按在胸口。這裏,好疼。很奇怪,自己並沒有受傷,為什麼會疼。為什麼,胸口,好疼。
“主人,你在哭。”
渾身浴血的九尾狐,邁著優雅的步子,然後輕輕一躍到他肩上,問得有些漫不經心。“為什麼哭?”
晶瑩的淚滴滑落,木黎風隨意的拭去淚滴,同樣漫不經心,“我不知道。”
聞言,九尾狐麵露嘲笑之色,它輕輕一躍,落地之時便幻化為人形。
白狐走到連城的屍體前,輕輕抱起他,語氣悲涼,“因為,你失去了珍愛之人。”
“珍愛?我已經不記得……珍愛是什麼感覺了。”他抬起手,無力的握了握。
“不是記不得,而是失去了愛。你無法感受到別人的愛,同樣,也無法愛人。”九尾狐輕輕撫摸著連城的頭發,“你唯一擁有的,隻有殺戮與仇恨。”
“就連那種東西,我也不太記得了。殺人的恐懼與快感,已經感覺不到了。仇恨,又是什麼樣的感覺,我……也不太記得了。”
九尾狐無聲的流淚,緊緊抱住冰冷的屍體。
“尨,你又為何哭?”
“你將愛之情出賣給我,連城對你的嗬護與關愛,你不能感受到,我卻能感受到,失去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原來人類的愛,是這樣悲傷而又幸福……”
木黎風轉身看向遠方,語氣淡然,“愛是什麼,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殿外一陣吵鬧,叫喊著保護宮主,卻又不敢進來。
“尨,好吵。”他厭惡的蹙眉,看了看床榻上的那人,道:“把屍體燒了。”
“是,主人。”
九尾狐放下連城的屍體,閉了閉眼,手指捏訣,藍色火焰突然從連城屍體上燒了起來,發出焦味。
九尾狐變回原形,轉身離去,又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從殿外傳來。
木黎風偏頭,淡淡看著燒得扭曲的屍體,為什麼,胸口更疼,隻是燒一具屍體而已,為什麼,總覺得很疼,疼得隻想睡去。
他嘲諷的揚起嘴角,難道這點疼都忍受不了麼。連城已死,長子連臻年幼,帝妃白落,該是時候殺了。九宮大地未來的主人……
他不再看那具屍體,殘忍一笑,與柔和聖潔的外表全然不符,散發出一種異樣的美。
兵器碰撞的聲音,哭喊聲,咆哮聲,此起彼伏。
他微微蹙眉,都說了,很吵。
千裏之外,伶舟王宮。
夜幕深沉,繁星擠滿夜空,星羅棋布。
透明月光石的觀星台上,紫衣女子抬頭,專注的緊緊盯著夜空。雖說觀看,她雙眼卻被白色紗帶蒙住,白紗上淡金色的繁密咒文,若隱若現。
突然,北方天空的玉衡爆發出耀眼的光芒,但轉瞬之間便暗了下來,搖了幾下,擦著天際,流向曠野,消失不見。她輕啟朱唇,“連城駕崩。九宮大地,即將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她正欲離去,夜空中央的一顆星辰,突然爆發出更加閃亮的白光,久久不熄。星辰的格局也在快速的變幻,以那顆星辰為中心,開始調整軌跡,格局轉瞬改變。
“那是……紫微星。”她再次淡淡開口,作出預言。
“紫微聖人已現,他必將帶領九宮,重回六界。”
跪在身後的男子詫異的抬起頭,這是真的嗎,我們可以重回六界!
“青龍。”
“是,少主。”被喚作青龍的男子將頭顱埋的很低,盡量不去看她的白紗下的眼睛。
“告訴王爺,連城宮主已駕崩,該準備儀式了。”
“是。”青龍恭敬的退了下去。
夜風微涼,她雙目被白紗蒙住,長發高高束起,從發端延至腰際的紅菱隨風浮動,手腕上的一對銀鈴在風中低吟,空靈縹緲。
叮……
連城,你也走了,等下次月圓之時,我再次醒來,這世間,真心相待我的人,再也……沒有了。
連城,連城。
在這裏,沒有輪回,沒有來世,我沒有辦法在未來等待摯友歸來,隻願你安息。
她十指相扣,低頭輕念咒語。好像在悼念亡魂。
她遙遙看著玉衡隕落的方向,然後轉身,走下觀星台。
月光石的台階從天際延伸至地麵,紫衣女子款款踏步而來,宛如天人下凡。
紫袂翻湧,紅菱飛舞,銀鈴低吟,夜櫻飄散,漫天花雨。
“恭送少主。”
石階盡頭,兩排女奴恭敬的匍匐,她們把頭埋得很深。
千萬不能,看到那雙眼睛。她們一遍遍的叮囑自己,努力壓製住湧上心頭的異感。那人的雙目好像有一種魔力,讓人總想抬頭去看……
女子慢慢走遠,心頭的異感才變淡。眾人都送了一口氣,隻要過了月圓之夜,便相安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