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現在看來這些“藝術項目”或“展覽”非常粗糙與天真,但卻是我們這群年輕人找到彼此認同,對藝術權利、創造者與參與者對話機製反思的起點。
畢業後的我,一邊在四川大學美術館策劃展覽,給藝術學院的學生上課,一邊在周末幫身體欠佳的母親給孩子們上課。這讓我看到了成人世界與兒童世界的巨大差異。我被孩子們的巨大“腦洞”所折服,也經常用他們的智慧來鼓勵自己創造或者教學。另一方麵,大學生的普遍困惑以及對於學習熱情的缺失也讓我憂心忡忡。為什麼會這樣?我幾乎在每周對比大學與幼兒園、小學的學生麵對課堂的學習動力差距時,都心生感慨。
於是我決定與大學生一起以美術館為“非正式課堂”,做起教學實驗。突破傳統的課程框架,用完全自主提報創作計劃的方式,鼓勵學生圍繞自己的展覽計劃去實踐。同時,我也將更多跨領域議題與情景帶入兒童課堂,學習如何與他們對話,並根據他們的反饋和成長靈活地調整課程內容。漸漸地,我從一個我行我素的藝術家,成為像母親一樣善於交流、授業解惑的對話者、教育者。這種對於教育或者共同學習的深度認同,在我成為職業的策展人之後也一直影響著我。同時,我也沒有放棄在繁忙的策展工作之餘每周抽出時間給孩子們上課或參與他們的工
作坊。我一直視他們為夥伴與師長,是他們讓我保持對未知巨大的好奇心。的確,在成人與兒童的平行世界中,最受益的也許正是我自己,我意識到藝術之於自我的實現之外,可以激發更多人潛能的巨大價值。
10年前加入剛成立不久的A4時,我帶著一個長長的美術館“心願單”,裏麵構想著關於支持實驗藝術、藝術駐留以及公共教育的諸多計劃。這些看似烏托邦的想法在團隊共同努力下在1年、2年、4年後逐一成為現實#pageNote#0。最令我欣慰的,是有許多我從幼兒園、小學開始教的孩子,現在已經成為A4美術館的實習生#pageNote#1,其中一些年長者已經開始申請我們的青年藝術項目#pageNote#2,成為能獨立思考、富有創造力的人。而那些與我一起在大學時共創課程與展覽的年輕人也成為各領域的棟梁,其中一些在藝術教育、兒童教育、建築工程、視覺設計、圖書編輯等方麵也卓有建樹。
時間也許是最好的見證者,能夠讓我們看到具體的人在不同軌跡中的成長脈絡。美術館曾經作為人類精神瑰寶留存的容器,如今也應該成為承載更多富有創造力的個體或者群體的時間容器。特別是對那些屬於未來世界的兒童,我們應該更多地融入他們的成長,而不隻是吸引他們參與美術館的成長。
教育必然是一個漫長的曆程,時間也是每個人成長的最好見證者
。我很慶幸我的母親能夠陪伴我的成長,她也是我的啟蒙老師,在她的寬容與鼓勵下,我走上了自己選擇的道路,並全情投入樂在其中。外婆曾告訴我,我是母親活下去最大的動力。我想她也為了愛她的人以及她愛的人,為了實現一個獨立女性的價值,為了難以計數被她教授過的學生而活。從前的我很難理解母親投入教育的忘我狀態,直到我與更多孩子接觸,以及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方才領會母親的偉大與無私。我想正是這樣的情懷滋養著我們,從而使我們保有完善自我、關注他者的美德。
我最大的遺憾是沒能和母親做最後的告別,我有好多感懷的話沒能當麵說出口。在母親離開的第十天,兒子一早起來對我說:“我夢見奶奶活過來了,不過她變小了。”他比了比自己的胸口:“就那麼高,比我還小。”女兒又一次問我:“奶奶醒了嗎?”“奶奶現在在天上。”我說。“我也要像奶奶那樣坐‘水晶飛船’去天上。”女兒大聲地說。“那是很久很久以後了。”我強調。兒子附和道:“對,很久才會去……哦,不對,等我長大了還會生兒子,兒子長大了又要生兒子……”孩子們似乎意識到,隻要活著的人還保有記憶,死去的人就沒有死去。
兩個月後,女兒在生日的前一天說:“我不想長大,長大了就會離開媽媽。”我們寬
慰她,說不會的不會的。可成人心裏都明白,成長便意味著要學會獨立,要麵對別離。所以重要的不是如何告別,而是銘記與行動,因為信念留存於心,愛便永不落幕。
2021年4月7日於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