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畢了,他將二胡放下,一個一個專心的撿起擲到他身前的錢幣。
我摸到囊中剩餘的一兩銖錢,不怎麼好意思扔過去,正猶豫間,他忽然抬起眼朝我這邊看來。異常幹淨清俊的麵貌,一雙桃花眼,我竟仿佛在哪裏見到過他,心裏震動,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隻覺得他不該是在這種地方。
他拾玩完了錢,將它們都收入袖中,掂了掂袖子,唇角露出一絲滿足的笑,便袖了手往鬧市裏去了。清淨頎長的身影沒入萬千吵雜之中,很快便如紙上的滴墨,迅速化去不留痕跡。
我望著他的背影冥思苦想,直到看到野狐絲回來的瞬間才想起來……湘君!
雖然隻在九重天上見過一麵,但他那雙眼瞼微紅,煙霧迷蒙的桃花眼給我留下的印象不淺,此時越想越像,也覺得驚詫不可置信,誰會想到一個行乞賣藝,落魄得衣衫破舊的人竟然是九重天上的天神之一?
野狐絲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出聲問:“見到什麼人了?”
“讓你來幫我的人。”我回答的時候盯著他看,見他眸光微微動了一下:“湘君……?”
我點點頭,野狐絲麵色已恢複如常,他上了車,坐在他慣常落座的位置,目光平視著前方:“並不稀奇,神君自雲華墜天之後,隻一魄在天上,其餘三魂六魄放浪形骸於八荒。”
我聽完吃驚不已,原來在天上看到的竟然隻是他的一魄,更沒料到湘君會因為雲華離開湘夫人,他們恩愛的情景,竟然是湘夫人在和他的一魄琴瑟和諧……
正悶悶的想著,穡波也回來了,解釋他是因為不願聽到有人說白玉樓的好話而一時衝動,野狐絲冷冷說了一句:“商賈何辜,你就壞了他一大筆生意。”穡波不願落於下風,強爭辯道:“誰讓他別的不好,偏要歸屬白玉樓。”野狐絲淡淡道:“男子漢大丈夫,要報仇便去找罪魁,欺負手無寸鐵的商人算什麼本事。”穡波臉上漲紅,訥訥的不說話,過了一會兒,整個人都焉了,默默鑽入車中。
給野狐絲說了這麼一通之後,穡波不再生事,隻是平時隻要一停車,逮到時間就衝入原野揮著他的單刀一陣亂砍,初時隻刀聲霍霍鬧得人不得安生,小鳳凰都小聲對我抱怨休息的時候都睡不好,然而漸漸的他也能逮到山雞野兔之類,有一次不知怎麼弄的,還尋了一串小雀兒回來,用一根木棒串著,鳳凰看到便大顆大顆的眼淚流下來,穡波忙解釋這是小麻雀,和鳳凰不是一個品種,鳳凰卻不聽,隻管哭鬧。最後還是野狐絲出馬,一手拿過雀兒,一手輕彈一下鳳凰的腦門:“你若再哭,一會兒天上下雨,又有多少雀兒不得安寧了。”
鳳凰本就畏懼他,這才止住哭聲,通紅著雙眼,眼睜睜看著野狐絲將雀兒清理幹淨架上火烤。
“是不是以後雞啊鴨啊什麼的,都不能吃了?”穡波嘟噥著,坐我我身側:“這小家夥,越大越難將就了。”
我沒怎麼聽進他的話,看著身段漸長的小鳳凰出神,不知怎麼總覺得她眉眼之間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又不像見過。大概因為上次見到湘君,以至於現在疑神疑鬼……
驅散腦海裏怪異的聯想,我站起來想活動活動筋骨,便拉著小鳳凰往原野深處走,說要帶她去找竹實吃,然而西荒袤野千裏,要尋到竹子何其困難。
遠遠看著一叢碧綠有些像,便走近了看,卻是許許多多碧綠的偃桑樹,裏麵熙熙攘攘有人聲,我正要回轉,忽然聽到一個女人的聲音,雖然極低,還是能分辨出其中“大司命”三個字,心裏驀的一驚。腳下也頓住走不開,給鳳凰作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便悄悄走到桑樹茂密的地方,掩好身形往裏看去,隻見裏麵用木石搭作一座神壇,許許多多的人環繞著,像是在走什麼陣型,清一色的碧水色長衣,口中念念有詞,此情此景,是在眼熟至極。
我很快就分辨出來這是一場祭祀,和我剛剛被借道轉魂來時看到的一樣,請的對象似乎也一樣,是大司命……
這麼一想,不由得抬頭看向神壇上方,太牢三牲具備,牛羊抹了蜜烤得金黃,倒插著幾柄鏤金銀的小刀,香爐裏煙霧嫋嫋,白煙上騰,恍若一丈輕紗。
大祭司手握神杖,近乎癲狂的舞著……
我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神壇,隨著天上變幻的風雲,心跳漸漸的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