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似乎睡了很久,船碰的一聲靠岸,才被船身的震動驚醒,睜開眼盯著床幃上沙沙晃動的玲瓏流蘇,怔了一會兒,才想起來睡著以前的事。目光轉向香爐,香煙已盡,山茶還是沒有出現。
我歎了口氣,用手遮住眼睛,等著視線漸漸的清明,心中的念頭也如雪光透明凜冽,我又被蘇華逸擺了一道。他在玄墀穀中裝作對我的情況全部知曉,讓我放鬆警惕答應和他合作,又用了些把戲來讓我吐露真言——幸虧被他下了藥腦中迷糊,卻還是沒有將靈萱的身份、我奪了她軀體,又曾經想要驅散她魂魄的事說出來。
裝茶的茶杯還靜靜的佇立在窗邊桌子上。想必是些安神至幻的藥。蘇華逸本事通天,既然有辦法弄來諾龍讓我這副百毒不侵的軀體中毒,弄到這樣的藥也不是難事。
看來這人說的話,一句也信不得。
我眨了眨眼,驅動真氣流遍全身,卻沒有發覺任何異常,倒是真氣比之前穩定充沛很多。坐起身來檢查了一下香爐,附近確實沒有任何山茶留下來的痕跡。蘇華逸進來喚我下船,我隨著他往外走,聽他關切問了句:“睡得可好?”
我心中暗道有你下藥相助,好也難,麵上不好做出來,點點頭應了。
扶綏離不夜城更近,奢華糜爛之風也更甚。進城時正是黃昏,一輪昏日掛在樓頭,笙樂隱約,人群往來,喧囂不停。底下馬車粼粼,蘇華逸將一個珍珠麵紗遞過來,我偏頭躲開,他淡淡道:“我扮了一回男寵,你不扮次侍妾來還?”我看著窸窸窣窣響著的珠子:“你不怕偃師派人跟蹤嗎?”他笑了一笑,順手將麵紗掛在了我的耳朵上,我運力抵抗,手腳之間與他過了幾招,車上逼仄不好施展,忽然腕上被彈了一下,整隻手瞬間麻了,沒能避開,任由涼涼的珠子輕輕拍在臉上:“已經死了。”
我愣了愣,想明白他說的是偃師派來暗中跟著的人,心中微微一窒,避開這個話題伸手抓抓珠簾:“侍妾……也不必帶著這個吧。”他兀自動手整理細碎的珠子,指尖夾了一顆在手,輕輕一撚:“蒼樓主霍定最憐香惜玉。我要扮他,豈能隻得其形不得其意。”
我猜不透他為什麼不欲被人發覺身份,又要扮成自己手下。但是聽到“蒼樓主霍定”這五個字,知道帝女的形勢實在是糟糕至極。偃師給我的名單裏白玉樓隱藏得最大的內鬼就是這個霍定,蘇華逸說不定已經發現什麼了。
我掀開簾子看外頭。扶綏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住著幾萬人的城裏要找一隻鳳凰無異於大海撈針。如果是我一個人很難辦到。所幸蘇華逸勢力盤根錯節,他允諾明天天亮之前必定查到鳳凰的行蹤。我也隻得耐心等著,順道陪他易裝去扶綏的鬼市一探。
扶綏鬼市一年一場,說是鬼市是因為在年中陰氣最盛的一日,日落時分開,日出時分散,百年如此,從未改動。
車在一間高掛紅燈,匾額上龍飛鳳舞寫著鎏金大字“清央居”的一間華樓前停了下來,蘇華逸坐在車內不動,隻持起壓著車簾的青銅如意柄,在車身上敲了敲,輕聲吩咐了一句什麼。
我從窗簾的縫隙往外看,門外迎來送往,並蒂花開的彩燈順著廊柱攀爬高懸,廳中很熱鬧,推杯換盞,燈紅酒綠,不時有不高不低的咯咯嬌笑聲傳來,伴著泠泠絲竹樂聲,一看就知道是風月場所。我不由得問:“霍定喜歡帶著侍妾逛青樓?”
蘇華逸笑而不答。等到外麵有人說:“蘇公子,都安排妥當了。”才起身下車。
我一邊思索既然要扮他的侍妾是不是該做點拈酸吃醋的表情來,一邊跟在他背後走出去,自然的伸手搭在他伸過來扶的手上,任由他將我抱下車後又將一隻手環在了我的腰上。
蘇華逸走的是偏門,入門上梯,除了引路的兩個侍女都沒有碰到一個人,身後也隻跟著幾個捧著壇子的侍從。
樓梯盡頭似有暗格,轉動機拓暗門悄無聲息的打開,廳中的喧囂便像是開了一個口的水壇嘩的泄出來。麵前是一架十二扇金色屏風,上麵工筆細化百鳥朝鳳圖,蘇華逸看到上麵的鳳凰,嘴角就溢出了一絲笑意,攬著我往屏風後的椅子上坐下。
外麵靜了一下,流雲一樣的琴聲都有了片刻的停滯,接著是低低的議論聲“霍樓主嗎?”“霍樓主來了。”“真是霍樓主?怎麼都不露個正臉?”
蘇華逸清了清嗓子,再出口的聲音就不似尋常的清朗,醇厚帶點沙啞:“眾位好,霍某前幾日去西荒,得了幾壇雪花釀,先敬各位一杯,以謝晚來之罪。”說著一揮手,幾個侍從立刻捧著酒壇出去,外麵人紛紛道:“霍樓主客氣”“不敢當”,濃烈醇美的酒香溢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