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人無雜念意自平,心底無私天地寬”,又或曰“無欲無求,無私無畏”,正是人生在世的至理名言。不管是誰,隻要私心抱得多了、重了,公道之心必然變得又少又輕。而人一旦和利益有了解不開脫不清的糾結,自然患得患失,畏首畏尾。所以,便又有人說“舍得舍得,公道自得”!這就是告訴大家,隻有舍棄掉那些不必要的利益,才能具備至高的功德。此處為何又謂“功德”?人生在世,多講公道正義,多行公道之事,自然是功德無量!但無論任何時候,都總有人私念深重,欲求不滿,總不免患得患失,恨不能隻得不舍,其免不得就要行那些斤斤計較、蠅營狗苟、損人利己之事。
正如這大堵車之際,交警隊長“大堆”雖然身處現場,但是又怕積極作為有所閃失,一旦惹上麻煩,在這省府工作組眼皮之下,給自己因禍上身。所謂“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從而“大堆”索性抱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消極等待,反正不管任何時候,在嚴重的堵車,都有疏通的時候,自己等著就是了;再說了,往常堵車都是“安保集團”在一線負責疏導,如今正好到了體現“安保集團”重要性的時刻,讓安保們好好“表現”才是。
“大堆”這麼想,那可是存著極大的私心。自古以來,公共秩序的管理維護,權力都掌握在公家手裏,何曾交予過私人企業?具體點說,就是這交通管理的罰款權,在“安保集團”介入交通管理之前,交通罰款罰多少算多少,都從罰款總額裏給交警隊由財政予以相當比例的補貼;甚至於一大部分罰款,被交警隊截留,存成了小金庫。那些年,交警隊的工作人員,從一線警察到三線燒鍋爐的,都富得流油,不管是誰都以到交警隊工作為榮。而交警隊的隊長,更是風光,因為其他警種辦案的很一大部分資金,竟然都來自於交警隊的罰款。就連刑警隊長在路上碰見了交警隊長,打招呼都得先立正敬禮。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安保集團”逐漸參與到了交通管理之中,提出這個想法的領導,其說法是“要走群眾路線,調動群眾的社會管理積極性,公、民結合,可以大大節省財政在社會治理上的經費支出,從而可以把有限的財政資金用在經濟發展之上。”於是很快地,“安保集團”迅速發展到在C市的方方麵麵都參與到公共管理當中。對交警隊而言,受害最大的就是“大堆”。那一年,他剛剛接任隊長,他所麵臨的最要命的問題就是,因為“安保集團”參與交通管理,導致交警隊的罰款收入急劇下降,從一線民警到三線燒鍋爐的,收入人人高而少之,個個怨聲載道,消極怠工。因為“安保集團”的介入,前邊曆任交警隊長所享受的地位、優待、特權,到了他這一任統統煙消雲散,這個赤裸裸的現實才是讓“大堆”最難以接受的。“風光”不再,就算給下屬派任務這種最正常不過的事情,大家也都是推三阻四,東躲西藏,“大堆”很痛苦,他日常都在想著辦法想要給這“安保集團”使點絆子,下點眼藥,好早點把“安保集團”擠出交警係統,以便早一日恢複自身的待遇!“大堆”今天按兵不動,更主要的原因,就是在耍權謀,他在借力,要借省府工作組的力,扳倒交警係統裏的“安保集團”勢力。他這麼打算著,因此也就把公務放到了一邊,在他眼裏,公務就是施展權謀最好的砝碼。
此刻,排在首位的法警車上,眾法警也是個個提高警惕,不敢輕舉妄動。這一下倒好,三輛車上的人,一輛不想動,兩輛不敢動,大家都在這裏一動不動。
交通狀況擁堵不堪,路上的紅綠燈機械地交替變換著,像極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交通指揮員,大家也都不再各行其道,自行車電動車騎上了機動車道,行人也四處亂竄,人行道、自行車道和機動車道上到處都有行人見縫插針。與此同時,車隊前方遠遠地看著好像有白色閃現,白色物體緩緩向車隊移動,越來越近。法警車上的法警在第一時間看清楚了,這竟然是一個條幅,兩三個人舉著,白布底字,上頭大大的黑體字印著“林楚錚無罪”。幾乎是同一時間,這條幅從一條變成了兩條,又變成了三條,越來越多的條幅在車隊附近相繼展開,寫著諸如“釋放林楚錚”、“林楚錚冤枉”、“支持林區長”、“還林青天清白”等等等等,竟然就把法警車隊圍在馬路中間。這到底是在向法院示威呀,還是要製造混亂搞事情?
押運車長素知林楚錚民望高,他透過車窗看著車外場景,不由得皺起了眉,扭過頭對林楚錚說:“林區長,今天是輪我當班,這畢竟是職責所在,您可不要讓我為難呀。”車長話說得客氣,可是眼神淩厲,死死地盯著林楚錚,用手緊緊地攥著槍把。
林楚錚突然之間被車長這麼一說,內心畢竟毫無準備,他在監所被嚴密看押,幾十天來連見個蚊子蒼蠅都難,他怎麼會串聯這麼多人前來示威?這個時候,不論是誰替他組織這個活動,最後不還得算在他的頭上?不過他馬上就明白了,不管這次示威是不是自己組織的,車長所說的言外之意,自是希望自己不要配合示威,要服從押運管理。林楚錚於是應道:“放心,我還要等審判以證清白。”說罷,林楚錚便閉目養神,不再多言。
車長見林楚錚情緒穩定,向下交代要提高警惕之後,趕忙通過車載電台專用頻段向法警隊長彙報請援。法警隊長並不想管,說交通擁堵,那是交警隊的事,法警無權插手。押運車長再三說明,現在的情況,是示威群眾已經將押運車包圍,再不支援將發生押運事故,並強硬聲明有關人員要因此承擔失職之責之後,法警隊長這才勉強說,現在看看誰能出勤前往支援。押運車長這可是奮力一拚呀,他知道車載電台在單位內部是公頻,有關人員對通話內容都能聽得一清二楚,他這麼公開用承擔責任威脅法警隊長,說不定會對他日後升遷不利。但是車長可不這麼想,他想的是,我要讓大家都聽到,碰到困難我可是彙報了,如果出事可不是我的責任;向上彙報困難被穿小鞋,那可比出了事丟了帽子安全多了;再說,如果法警隊長不管,我反正是彙報給他了,他能逃得了責任嗎,這麼多人都聽著呢。這或許是人之常情,趨利避害;或許是勾心鬥角,甩鍋挖坑;還或許是兩者皆是。但不管怎麼說,車長的爭取見效了,前來處理的,不是交警,不是特警,還真是法院的法警。這一場交通擁堵的轉機很快就出現了。
交通這麼堵,法警隊長開車也不通,步行他是走不動的,騎自行車還能快點,他騎著自行車趕過來,直奔著法警押運車的方向過去。法警隊長可不是一個人過來的,他出發前通知了好幾個人,幾乎凡是沒有押運任務的人,他都通知到了。毫無疑問,大家基本上都堵到路上了,開車的根本過不來,又不能扔了車就走;在附近的,是那些平常就步行上班的,雖然正往過趕,但奈何走路慢。法警隊長督促大家幾句,便隻能隻身上陣。來到近前,看見有一輛交警車,霎時間喜出望外,畢竟法警更擅長於執行抓捕押運,而指揮交通還是交警更在行,隻要有交警在,他就不用趕鴨子上架了。他把自行車往道邊一靠,越過人群包圍的法警押運車直接來到交警車旁,敲敲車窗,馬上就抬手拉開了車門,探頭一看,目光所及之處,坐著的那人正是“大堆”!法警隊長心想“好你個‘大堆’,原來你就在這兒啊,看你後頭這車隊又排了這麼長,你是沒少閑著呀。”法警隊長心中不禁一陣吐槽,他心情那叫一個複雜,但還是臉上堆起笑容,和“大堆”打一聲招呼:“喲,隊長你在呀,這可就好辦了。早知道這樣,我就不用火急火燎地趕過來了。”這個話說得,“大堆”該怎麼理解呢?法警隊長多餘,不用過來?還是說法警隊長自己調侃來得著急有失體麵?難不成法警隊長是在諷刺交警無所作為?官場上的話,經常如此,越是官僚氣息重,他越不說透,是不說事情,也不說實情,就是讓你猜,往死了猜,猜對了是才能,猜不對是無能,事情辦好了是應該的,要是辦砸了必定就是辦事的人活該的。
“大堆”倒是穩坐釣魚台一般,打聲哈哈,略顯尷尬道:“您說笑了。這不是就在法院門口麼,堵在您的一畝三分地上,還得是您做主啊,把擁堵的源頭疏通了,交通自然就通了。”“大堆”混跡官場多年,當然知道今天的擁堵和林楚錚有關,畢竟有群眾都打著條幅來了,所以反手就把球扔回給了法警隊長。
“當務之急是先把路打通了,讓車隊過去啊。”法警隊長說。
“人群散不了,車就動不了啊,還是得先安撫群眾。”“大堆”說。
“這成千上萬的人,我一個人一時半會哪裏能安撫疏散得萬?”法警隊長壓著火,在車門裏咬著牙反問一句。
“您別急嘛。您是一個人,交警隊在這不也是隻有我一個?您趕緊調遣您的法警們過來呀!”“大堆”回應道。
“他們都在路上堵著。”法警隊長心中焦急,當下也隻剩無奈。“不忙,您再等等。我已經招呼了安保集團了,這他娘的還沒到現場,是怎麼回事?!”“大堆”眼看著火候到了,順勢把目標往安保集團身上一引,一盆髒水順勢就潑了過去,簡直是柔順絲滑之至。
是啊,往常上班時間,早高峰前後,法院的安保們就已經開始維持秩序了,今天不光連大門還沒開,而且還沒有幾個安保在崗。法警隊長腦子裏迅速盤算著法院裏的安保情況,也是甚覺不妥。但是現場哪裏容他多想,就在他和“大堆”對話的一分多鍾裏,條幅已經越來越密,人也越聚越多,人群中不知道是誰高喊一句“冤枉~”隨即應和聲便此起彼伏,如海浪般滔滔襲來。法警隊長不由一驚,一邁腿就上了“大堆”的交警車,迅速關上了車門。
“大堆”看法警隊長舉止狼狽,心中竊喜,心說:“你方才擠兌我的話還餘音未落,現如今你倒要上我的車來躲平安了,真是報應不爽啊,我必須得說道兩句。”“大堆”於是說道:“您瞧瞧,您這不也得在車上等支援嗎?啊?哈哈哈。”一句話說得法警隊長,真是無地自容。“大堆”還不死心,平日裏受夠了輕視,今天難得有大好的機會,一定要把場子找回來,又說:“法院的那群安保呢?法警不在,那安保總該在吧?安保平日裏不也是歸您管理嗎,趕緊叫過來幫忙呐!”
這一番話可把法警隊長惡心壞了,瞧著“大堆”那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法警隊長的五髒六腑直覺得攪了個底朝天。然而事態緊急,誰讓上了“大堆”的車呢?法警隊長現在可說得上是身處矮簷下,隻有將就的份了,他這次倒是就著“大堆”之前說過的話頭,直接說道:“既然您讓我做主,那我就不推辭了。一會您得聽我安排!”說罷,法警隊長掏出手機給前邊的法警押運車的車長打了過去:“喂,你讓林楚錚和我說話。”隻聽手機中傳來“林區長,我們隊長要和您通話,您接一下,”正是押運車長在把手機遞給林楚錚。稍時,聽筒中傳來林楚錚“喂”的一聲,法警隊長就此回應道:“林區長,我是法院的法警隊長。”至此,法警隊長也沒有自報姓名,而是以職務進行介紹,他想傳達的意圖很明確,就是說我現在是以公家的身份和你林楚錚對話,而不摻雜著任何個人因素。林楚錚回道:“剛才車長介紹過了,你說。”法警隊長馬上進入正題,說道:“林區長,今天的情況,您在車上也看到了。馬路上擁堵成這個樣子,估計和您今天的開庭有重大關係。哦,我不是說是您組織的群眾啊,我是說大家都很關心您的出庭結果。當然,我們相信法院是公正的,對於您的案件是能夠正確處理的。您看現在這路況堵成這樣,咱們都沒辦法順利到達法庭。多耽誤事情啊。”法警隊長說到這,停頓了一下,按照他的經驗,話說到這了,對方最起碼應該接一句“你想讓我做什麼”這一類的話,可是林楚錚卻始終保持著沉默。
林楚錚現在的內心是複雜的。他一個奉公守法為民立命的堂堂國家幹部,先是罷職丟官,再是無錢養家,到現在身陷囹圄,人生落幅之大,正在摧毀他的信念;而就在前往接受審判的路上,竟然還有這麼多人記著他,惦念著他,在路上公開為他請命,他一時之間又很感動,他也很激動!一時之間,林楚錚腦子裏蹦出一個念頭:有這麼多人還記著他,他做官做到這樣,值了!就算死了,但他死後一定還能活在人們心中,太值了!
林楚錚這是放棄了嗎?他放棄了生的希望,一心向死,最終是要向惡勢力認輸了嗎?應該不是。也正是在此時此刻,此種場景,更加堅定了林楚錚的價值選擇。林楚錚複雜的內心活動表明,他應當是看淡了個人的榮辱,更堅定了為民立命的人生觀。林楚錚的覺悟在提高,思想在升華,對法警隊長的話,因為激烈的思想活動,壓根沒聽進去多少。所以,當法警隊長故意停頓,希望林楚錚主動說些什麼的時候,林楚錚對於對話,其實是沒有意識反應的。
法警隊長可不知道這些。法警隊長頓時認為,林楚錚這是在擺譜,這是在挾眾要挾,主觀上立馬就坐實了林楚錚策劃公開示威的猜想,他加重了語氣說道:“林區長,您這案子結果如何,將來法庭自有公論,現在的示威,對您可是有害無利呀。您可要想想明白!”法警隊長的言外之意是說,現在進行示威沒好處,如果要被劫車劫走了,林楚錚那可更是要罪上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