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該是買刀的人。你買刀作甚?你要是自己開火做飯,便不會在飯店買飯。你看看你,一副書生相,剛畢業吧?無業無產,頂多剛工作,你在哪裏做飯?你要刀作甚?這刀自然與你無緣。”刀客說道。

“啊,哈哈哈,”任斌打個哈哈,他和這刀客一番交流下來,發現刀客似無暴力傾向,自然也是放心不少,道:“有道理,有道理,你說了你的道理,我再說說我的道理看看。”

“你還有說法?”那刀客第一次被任斌帶動了節奏,順著任斌的思路而去。

“那是自然。你說我與這刀無緣,你卻與我坐在這裏,這不是緣嗎?茫茫人海中,如若無緣,何以在此相會?若無有緣人,你在此停駐,何故又將刀具置於桌麵之上?刀乃利器,得遇善人則為良器;得遇惡人則為凶器。吉凶未卜,善惡未定,亮刀於大庭廣眾之下,是大大不妥。等你遇到有緣人,再拿出來展示吧。”任斌說道。

“我就說你不是真心買刀。我說你不是有緣人,這偌大的飯店之內,豈止你我二人?”刀客這才歪頭望向服務台,看著麵館老板,說道。

“我告你啊,你別蹬鼻子上臉啊。老子能在這裏開店,就不怕你們鬧事。”麵館老板氣壯如牛,聲高勢強,對刀客的說法頗是不屑,見刀客看著自己,他翻了個白眼又說:“不就是件髒衣爛衫,還想要賠償麼?”

“咦,老板,我才不要你賠衣服。你可是我的有緣人。這刀,是你的了。”說著,刀客挑出一把菜刀,寬背厚刃,抖手向上一拋,隻見那菜刀“嗡”地一聲向上飛起,帶著破空之聲又翻著滾地落下,前端刀尖連帶著半把菜刀,竟插穿了桌麵,穩穩地鑲在桌子之上。這可把麵館老板驚呆了,要知道他這餐桌,桌麵那可是兩毫米厚的不鏽鋼包著實木的材料,單用刀來砍剁,桌麵上也頂多會有幾道劃痕,要想紮穿桌麵再立於其上,幾無可能。刀客這刀,輕輕一拋,便插穿了桌麵,倘若這刀要是朝著人仍將過來,那可如何是好?

“刀是好刀,小店有刀可用,用不著。”麵老板,心下雖然驚駭,豈是有個人過來一推銷就買的?

“嗬嗬,這刀還真是非數老板你不賣了。想當初這刀的製作人專門叮囑過我,這刀非遇翡翠白玉湯不顯神威。倘遇翡翠白玉湯染身,必歸於湯主。今天,老板,我可是遇到了翡翠白玉湯了。你看看,碗還在我頭上扣著!”刀客一番說道,神神叨叨,聽著明明就是故弄玄虛,強詞奪理,要硬性促成交易。

“你這不是耍賴?我也沒閑工夫和你扯淡,你說吧,我賠你多少錢?”麵館老板看菜刀鋒利,也不敢硬挺了,但還是用最硬的語氣,說出了軟話。

“咦,老板你的格局小了。我說了,不用你賠錢,我隻是覺得找到了菜刀的主人,有緣人。”刀客又道。

“行了行了,都一個套路,不賠衣服,我就把錢花在刀上,反正今天逃不掉。來來來,這是三百,拿去。”麵老板看出來這刀的質量不錯,也想收了這刀——哪有一個大師傅不愛一把好菜刀的呢?他給出了一個自己覺得能說得過去的價格——人之本性,誰都是隻花最小的代價獲得最高的收益。

“誒,此言詫異。我這把菜刀雖說賣你,但有緣人,咱們這交易實屬是有市無價。”刀客說道。

“有價無市?你不是說我是有緣人嗎?三百不夠?我再加五十,到頭了啊。”麵館老板小家子氣泛濫,也沒聽明白刀客的說法,一門心思就在搞價。

“誒,老板,是有市無價,不是有價無市。我這刀,今天就先放在你這裏讓你用著。刀的價格,咱們一年以後看情況再定。”

“賒刀人?”聽刀客對麵館老板的這麼個說法,任斌腦子裏第一時間反映出這麼個稱呼。“賒刀人”對他來說是一個傳說,也隻是小時候聽爺爺奶奶講過,再後來在一些地攤文學中讀到過賒刀人的故事,但是在現實生活中卻從未見過。故事裏,賒刀人可神了,上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能斷生死定富貴,一言九鼎,斷無失口。故事裏還說,賒刀人現世,必有大事,不是大亂便是大治。賒刀人或許是上天派下來傳達神仙口諭的使者,他們賒的“刀”,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在於賒刀人依托於刀而發出的預言。而且賒刀人極講信譽,將刀賒給買主之後,他當初所下的預言不實現,是萬萬不會再前來要賬的。

“喲,這下一步是不是要有所預言了?”任斌看破了,馬上就出言點破。他是不太相信這些神神叨叨的事情的,特別是故弄玄虛的事情。

“小夥子明白人!不錯。我這六把刀今天隻賒不賣!全都放給麵老板你免費用著,全部都等到明年再來要賬。我這刀,每一把都有一個說法!隻有這個說法成了,老板你再付賬,咱們可說好了,每把刀售價七百七十七塊七毛七,我今天不收錢,全部等到刀上的說法驗證之後,我再來!”賒刀人很肯定地朝著麵館老板說道。

麵館老板深耕餐飲業幾十載,看到好的廚具餐具都走不動路,醉心於收藏廚具,這幾乎比職業病更嚴重,似乎成了他的一大癖好。“全部驗證之後再來?”麵館老板聽賒刀人如是說,心中默念一句,商人的心態又生發起來,又自己強調一邊:“全部驗證以後?”

“對,全部驗證以後!”賒刀人肯定地回答道。

“那你說吧,但凡有一條驗證不了,我可不管付錢。”麵館老板一副奸商的嘴臉。

“六把刀麼,六個預言,你可聽好了,還有旁邊這位小兄弟,做個見證。”他說著看了眼任斌,然後繼續說道:“這就是,治世之亂,生靈塗炭。”

“嗨,我還當是什麼高深的預言呢。你整幾個成語,說幾句這種空洞的話,將來隨便一解釋,拿點事隨便往上一套,就是六個預言全部驗證了,隔天過來找我收錢。一收就是四五千塊錢,我冤大頭啊我。快別糊弄我了。要吃飯歡迎點餐,想要飯直說也行。”麵館老板深有被戲弄的感覺,心中不快,在話語之中言帶諷刺之意。

“哈哈哈,老板果然非同凡響,一語點到關鍵之處,可見確是有緣之人。”賒刀人並不生氣,也不著急,對麵館老板一通吹捧之後,又道:“這並非是虛言糊弄,隻是天機尚存,不可輕泄。您接著往後聽便知如何。前邊說了治世之亂,生靈塗炭,下邊的就是路有不平,閑事不管,打道回府,光頭自安。好了,六個預言我已全部說完,懂的人自能據此趨利避害,等到預言實現之時,望老板千萬兌現承諾,付我刀錢。縱使千難萬險,我也總能找到老板前來收賬。”說罷,賒刀人整理衣衫,起身邁步就走出了麵館。門口有膽大看熱鬧的,見賒刀人拿著那麼多刀也沒整出一點什麼動靜來,反倒將他一通口若懸河聽了個一清二楚。看賒刀人出門,大家也全都一哄而散,嘴上還說什麼“等了半天,屁事沒有,真是浪費時間”之類的話,這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麵館老板也不送不趕,冷眼看了一眼賒刀人,又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任斌和門外的看客說:“真是神經病,神神叨叨。有人證在場,這刀可是自願放在我這裏的啊。打道回府?嘿嘿,誰打道回府,你這是自己打道回府了吧?”說著,麵館老板便將六把菜刀逐一拿起,收入後廚之中。

任斌全程旁觀了賒刀人和麵館老板之間的對話,一方麵感慨麵館老板商人重利,無利而不收,虧一點不能吃,但是便宜卻不能不占。“短利無長誌”,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在現實的利益麵前,人們的目光總是會變得短淺。騙局就是人們這樣的心理展開的,不論張臭小受害,還是生活中其他被騙上當的受害人,總是抵抗不住壞人第一步的誘惑,從而喪失了警覺性,甚至拋棄了長遠的目標和理想,甘願跳進眼前的坑裏,越陷越深而不能自拔。任斌想,麵館老板今天也沒有發生損失,賒刀之事雖有可疑,但尚不確定是否騙局,倒可以不去管他。

另一方麵,任斌又覺得這麵館老板,似乎並非尊誠實守信用之徒,否則他在剛才收刀的時候說的話,就不會是強調賒刀人“自願放在我這裏”,而最起碼應該是想想將來這些預言實現的時候,他萬一搬了家或者改了行,賒刀人怎麼才能找到他,或者是他怎麼才能聯係上賒刀人付款。再不濟,麵館老板也該考慮考慮這些預言實現的時間到底是長是短,畢竟賒刀人的預言,外延無限大,到時候真的是隨他解釋,他到底該提前多長時間準備好錢,來應付賒刀人的催帳,萬一明天賒刀人就來收賬了呢。

這一頓午飯,花了任斌幾十塊錢,相當於他工作一天的基本工資的三成還多了,飯是一點都沒有吃舒服。不過他卻陰差陽錯地看了一出傳說中的賒刀戲,有人下套,有人鑽圈,這飯錢也算是值回票價了。對於剛剛步入社會,收入並不豐厚的任斌此時也不免在心中暗暗地精神勝利了一把。不過實話說回來,這賒刀戲的劇情也實屬一般,並沒有想象中的精彩,然而賒刀人說的幾句判詞,什麼“治世之亂,生靈塗炭;路有不平,閑事不管,打道回府,光頭自安”,倒是合轍押韻,朗朗上口。任斌一邊走出麵館,一邊還在心裏頭默念著,幾遍過後,他越發記得牢靠了。他不禁笑了笑,一個可疑的騙子編的讖語,胡亂說的幾句話,自己倒是如此上心,記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