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繼續喝著酒,但不再交談,陸奧葦原也不再唱和歌,隨時關注著那個拿著傳單的家夥,那人拿著傳單,坐在了旁邊的桌子上,等到酒和下酒菜被店員端上來之後,便一個人默默喝著酒,吃著豆子,他穿著灰色的內襯,下身是灰色的馬袴,外麵則披著黑色的羽織,腳上的木屐放在一旁,雖然像是武士的裝扮,卻沒有佩刀,但腰上卻綁著裝十手的腰帶,他沒有剃月代頭,看樣子是個書生。
他將傳單背麵朝上放在桌上,低頭把酒倒進杯子裏,雖然看起來沒有什麼多餘動作,但仔細看卻可以發現他在偷偷觀察周圍的人,而且半天喝不完一杯酒,不過這裏是居酒屋,人人都在與自己的朋友暢飲並高談闊論,或是已經爛醉如泥,自然是不會有人特意去關注他的,當然,羽河他們這群人除外。
那人的目光很快鎖定了羽河他們這一桌,在觀察了一會兒後,便拿著傳單不斷地往這邊挪過來,在挪了整整一刻時間之後,總算在不被人發現的情況下挪到了羽河這邊,看得出他非常緊張,而且非常尷尬,桌邊的眾人都看著他,然後默契的讓了一塊位置出來,他也很識趣的坐了進來。
“有什麼事嗎?”
大家都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由羽河率先發問,當然,是在被平貞盛以某種方式脅迫的情況下開口的。
“嘿嘿,這不是想來你們這邊蹭杯酒喝喝嘛。”
那人訕訕道。
“你那裏不是有酒嗎?而且好像沒動過的樣子。”
“你們這邊的酒好嘛,‘天下一統’,這可是好酒。”
眾人相互對視一眼,隨後便笑了起來。
“說吧,觀察我們這麼久,有什麼事可以直說,不用遮遮掩掩的。”
“你們不也是一直在觀察我嘛……呐,看各位氣度不凡,能力非常,與旁人更是大不相同,本人大鹽平八郎,陽明學者,幸會。”
眾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在經過確定之後,繼續由羽河發言。
“是那位創辦‘洗心洞’的學者嗎?那可是很有名的呀。”
“正是在下,不過很有名一詞,不敢當,不敢當,本人隻是學生比較多而已。”
“所以……?”
“想必大家都知道,現在是家齊將軍的治世,鬆平定信當首席老中。”
“知道。”
眾人默默喝酒,聽著大鹽平八郎講述。
“這幾年的災情,想必大家也知曉吧?”
“嗯。”
“災情之下,町奉行賑災不利,任由商人囤積居奇,不肯把糧食低價投放市場,如今災民遍地,餓死凍死者何其多,嗚呼哀哉!”
大鹽平八郎一副痛心的樣子,暗自流下眼淚,拿袖口擦了擦之後,便又繼續說道。
“諸位可知,何法可救萬民於水火之中?”
“哦?閣下可有高見?”
“不巧,在下自有一法,可講與諸位,不過諸位要答應保密,可否。”
眾人再次相互對視,交換意見後,對大鹽平八郎點頭示意。
“可。”
“嗯,在下一直以來,都提倡愛民思想,如今幕府統治腐朽,我願迎回皇尊,改布新政,從而扭轉時局,但上諫的文書要麼被攔截,要麼了無音訊,災情發生後,我變賣了家中藏書,將所得黃金六百二十兩全部分給貧民。然而奉行所卻指責我違法賑濟,想要收買民心,意圖暴亂,如今我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幹脆推翻無能的大阪町奉行所。我起草了一份檄文,讓我的學生們送到城中賤民和近郊農民手中,說隻要看到城內火起,便請立刻聚攏起來,一舉殺掉東町奉行跡部良弼、西町奉行堀利堅等人,奪取大阪城的控製權,隻有這樣,大家夥兒才有活路。”
眾人相顧無言,大鹽平八郎將傳單發放到每一個人手上,上麵寫著檄文和起義相關事項,大鹽平八郎向後挪了一點,然後做出土下座。
“各位,拜托了。”
大鹽平八郎看到眾人點頭後,隨即喜笑顏開。
“感謝各位,對了,這位先生,您是高野山那位權大僧正的朋友吧?我的學生曾和我提起過你,他在京都町奉行所當目明。”
羽河回想起了那名與眾不同的目明,有些震驚的看著大鹽平八郎。
“正是因為看到您,我才下定決心靠過來,尋求你們的幫助的。”
說完行禮之後,大鹽平八郎也退回了自己的桌子,繼續喝著酒,但不再觀察周圍的人了,眾人互相對視之後,默默喝完酒,吃完下酒菜之後,便起身離開了。遠處的天空,如同飛舞的雷櫻與椿花,雲腳亂蹣跚,一眾幻書的背影映照在街道與城牆上,土路上,逐漸被拉長,就像永恒的時間,如此的脆弱,如此的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