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家怡七歲那年冬天,天氣很冷,地上鋪著厚厚的積雪,天空還在下著鵝毛大雪。母親餘春花打著赤腳,穿著單薄的衣服從屋裏披頭散發跑了出去,她邊跑邊嚎叫著,“快來人啊,要殺人了!有人要殺我,快來人啊!”
劉家怡穿著她媽的鞋子,跟在後麵哭喊著“媽媽!媽媽”!可是她媽很快就跑得不見影了。她在雪地裏摔了一個大跟頭,趴在那裏大哭起來。一群聞聲趕來看熱鬧的人笑她說,“看,家怡媽瘋了”。“那個瘋子跑了啊!”
劉家怡聽了,哭得更厲害了。她想站起來,可她的兩隻腳凍得不聽使喚,怎麼也站不起來。她在雪地裏爬啊爬啊,兩隻手凍得通紅通紅的,已經感覺不到冷了。她奶奶金氏看見了趕忙過來拉她,她執拗著不起來。
金奶奶就開始罵她,“你個死丫頭,你這是想氣死我啊!你媽不聽話,你也跟著不聽話!”
家怡啞著嗓子叫“媽媽,媽媽,我要媽媽!”,一邊哭著一邊朝媽媽奔跑的方向爬去。。。
餘春花一路奔跑著,她的頭發蓬亂,腦袋僵直地往前傾著,兩隻眼睛血紅血紅的,裏麵布滿了血絲,她已經連續七天七夜沒有合眼了。她睡不著覺,一點也不覺得困。在這之前,她一直哭,任誰勸都不聽。後來人家也都不願意去管她了。
用她婆婆的話說就是,“她是個成年人,遇事自己想不開,能有啥法子?誰願意天天陪著她浪費時間。”
餘春花一直想不開,她喜歡鑽牛角尖,把自己逼進死胡同裏。家裏沒有人來解勸她,丈夫也不會哄她開心,孩子們也吵她鬧她,這一切都惹得她心煩意亂。
尤其是妹妹劉家慧,剛出生兩個多月,一直吃不到奶,她餓得“哇哇”直哭。餘春花不管她,也不喂她,聽她哭的厲害了,一把把她扔在雪地上,連聲道,“叫你哭!叫你哭!哭哭哭,我要你做什麼,就知道哭!”。
金奶奶看到了躺在雪地裏的家慧,心疼地把她抱起來,趕緊到屋裏給她打麵糊糊喂。她還一邊大聲訓斥兒媳婦,“春花,你這不是瘋了嗎?自己的孩子都不管了?”
餘春花不理她,朝她婆婆瞪了瞪眼睛。她扭頭把床上家慧的衣服,棉襖子等一些零碎東西,一股腦兒地也都扔到了婆婆的屋裏,氣哼哼地說,“你不瘋,你領,東西都給你了,想咋領你就咋領吧!”
可憐這兩個月大的娃娃,媽媽在身邊,卻不給她母乳喂養。婆婆說她兩句,她還蹬鼻子上臉,也就是金婆婆人好,能依著她的性子,換了別人,不知道會是怎樣一種情形呢!春花她這樣幹傻事,可不就是瘋了嗎?!
餘春花的丈夫劉萬才在村裏出了事兒,這讓她很鬧心。她覺得太丟人了,在人前抬不起頭來。她剛生完孩子,本來就缺吃少喝,娘家沒人心疼,婆家又沒人照顧,心情本來就很煩躁。又碰上老公被批鬥,遊街,你說她心裏能好受嗎?
她那時一連好幾天不吃不喝,夜裏總是呆呆地望著頭上的天花板出神。白天也不出門。有時候她突然就指著孩子們說,“媽媽要是死了,我看你們仨可咋辦!”
劉家豪剛過三歲,他聽不懂媽媽說話的意思,傻傻地問道,“媽媽,死了,是什麼?死了不好嗎”?
他看見媽媽一會兒流眼淚,一會兒又噗嗤笑了。他就覺得媽媽像個怪物一樣。別人跟她說話,她也不理。他覺得媽媽好像個傻子。就問道,“媽媽,你是不是死了啊!”
餘春花心氣高,性子軟。遇事總愛跟自己較勁,跟別人死磕。可她拿人家又沒辦法,隻有自己在背地裏生悶氣,這時間長了,就把自己憋出病來。可是那個年代的人們普遍迷信,他們認為餘春花這是中了邪。家怡奶奶就說,“春花這孩子怕是鬼魂附體,走火入魔了。”
家怡二大媽立刻就附言道,“是啊,那些討債鬼借她的口,總說些亂七八糟的話,挺嚇人的!”
奶奶說:“萬才,天黑的時候,你在大路上給那些孤魂野鬼多燒些紙錢,春花的病興許就會好了。”
劉萬才對婦人們說的話抱有成見。他不太相信迷信。“可眼下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了,那就試試吧!”他對餘春花說。
餘春花不理睬他,任憑你們怎麼做,她就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家怡看媽媽傻呆呆的樣子,她有點害怕,哪兒都不敢去,寸步不離地守著媽媽。
臘月二十三上午,村民們正在打麥場上殺豬宰羊,迎接小年的到來。小年在農村也是蠻有儀式感的。男人們早晨起床第一件事,就是要先放鞭炮,祭告去世的祖先們,要回家過年了。中午吃飯前,還要放一次鞭炮,歡迎歸家的親人們。到了晚上,再放一次鞭炮,正式敬天地告鬼神,小年來了。全家人圍坐在一起,慶祝小年的到來,各種美味佳肴擺上桌,熱氣騰騰的餃子端上來,一家人開開心心地吃團圓飯。
劉家怡一早醒來,發現媽媽又是一夜沒睡,爸爸不在家,她就是媽媽的貼心小棉襖。媽媽坐在床頭上,身上穿著單薄的衣服,整個身子冰冷冰冷的。她的一雙大腳板耷拉在床邊上,眼睛直勾勾滴盯著窗戶外麵白雪皚皚的世界。
屋子裏很冷,家怡想逗媽媽開心,她想跟媽媽說說話,她以為媽媽開口說話了,就不會傻坐在那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