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上)(1 / 2)

知豫總覺得自己被騙了。姐姐說那不過是五、六裏的路程,師父說那小縣不遠、近得很。但馬車載著她,一直地駛出城裏,駛進了官道,顛簸著。

她撩起了車簾,日頭高照,抓著窗欞的的手被透進的熾陽曬的暖乎乎的、她知道,午時的陽光最是炙烈。

遊生吩咐停下馬車,三人吃了些幹糧便繼續趕路。

“……師父,那縣城可真遠。”

遊生闔眼,似是思索了一會兒,道:“是啊,我現在才真正覺得遠了……”

離得遠的是什麼?她覺得這縣城離姐姐住的地方太遠了,然、車駕前行,離縣城愈近,他卻說離得遠——距離這玩意兒多數時候顯得很實在,然而,它又很容易蒙蔽人的直覺。現在的知豫是怎麼也理解不了這個詞的涵意。

好不容易,終於見著些像樣的牌坊,便聽見遊生似是嫌厭的說道:“這裏哪稱得上‘縣’啊,不僅偏僻、那地兒就豆腐幹模樣的大小……”

馬車剛進入縣城,遊生便付了車錢、攜著知豫下馬車。他牽著她,一大一小的徐徐前行。沿路所見,莫不是怡然田園風光,祥寧農家之景。阡陌井然,但聞稚兒嬉戲耍樂,雞犬啼鳴;此時已入秋末,盡管沒有詩詞描繪的滿眼穀粒金黃,但這田間秋意卻是另一種趣味另一種悠然。

遊生薄唇勾弧:“我說知豫啊,你以後要是聰明的話,就千萬別當這地方父母官,這小縣官一輩子就隻能守著這麼個地方,幾十年的也等不來一個出頭的機會……”

知豫隻覺反駁道:“地方雖小,但能治理成如此光景,這位大人必定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為民請命、為民解憂的好官為何就不能做?”

“死腦筋……”遊生嗤笑道,心裏卻是歡喜——這孩子明是非,知善惡,擅迂回,識禮儀,確實難得。“進了官場以後,就看你想要什麼了……若是想要錢財,戶部當然是個好去處,但如果想要更多的錢,就隻能繼續攀爬更高的位置;你剛才說的也算是一種誌向,但想當那樣的人太苦,也太累了……”

遊生說的,知豫都聽不懂,但她隱隱地知道、這男人要是當了官,肯定能爬上個很好的位置,而且他想要的,隨時隨地都能到手。

遊生領著她走了一趟縣衙,當時公堂上的縣大人正在審理案子,圍觀的鄉親也多,知豫死死地踮起腳尖、撐高了身子,也見不著那位大人的真容。站在旁邊的大嬸有點看不過去了,轉首責備道:“這娃兒的父親也真是的,怎麼隻顧著自己看熱鬧……”

知豫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時,遊生抿唇一笑,牽著她離開衙門。繞過了另一邊,卻是縣衙的內院的後門。遊生抓著門環“咚、咚”地敲了幾下,木門門栓被拉開,隻見門邊站了一老仆人,驚訝地瞠大了眼睛,舌頭也不怎麼好使了:“你……你……遊公子?!”

“呀,祥伯,不記得我了?”遊生全無半分作客的自覺,大大方方地牽著知豫走進院內。

那老仆巴巴地跟在他後頭:“我這是太高興了,遊公子不僅來了,還帶了位小公子——”

“是啊是啊,我遊慕雪在京城混不下去了,特地來這投奔你們的縣太爺。”

老仆忙前忙後,又是收拾房間又是送上茶水,末了還忒興奮地跑到前麵去通知眾人。

“師父,怎麼他們個個都以為你是我爹啊?”

“這還用得著說嗎,你這小樣兒跟我一般的聰明討喜唄!”

知豫蹙眉:“還有這個理兒?”

“……我這是誇你呢。”

直到晚飯的時間,知豫才見著了那位將地方治理儼然的縣太爺。這人跟遊生差不多年紀,自是沒有遊生的飛揚意氣非凡俊逸,然他身板健碩,不言不語的時候還真有幾分木訥,加之濃眉大眼長得一臉的老實憨厚,知豫實在很難將他與地方政績聯想在一起。

算上老仆,四人就擠在院子裏的石桌上吃飯,箸下的盡是野蔌薺菜,知豫一口一口地扒著米飯,遊生還不停地將盤子裏僅有的肉碎往她碗裏送、除了那位不發一言的大人臉色不太好以外,這一頓飯下來,大家還頗為愉快。

以往跟著詩塾先生學習,他們莫不是抓著書本搖頭晃腦。遊生行李裏頭書倒是不少,但就是沒有文儒經典。他給她講學之前總要先默一篇文章,讓她照著念,念多了幾遍、便要求她默背出來;知豫的字寫得方正,但那橫撇捺之間過於拘謹、反而少了一種娟秀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