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佛心堂出來,散場回宮時,她和綠袖撐著傘。
雪花落在傘麵上,撲簌簌的響。
走到沒人的宮道上時,江不離才小聲說道:“那個容妃還挺厲害,這場病生的真及時。”
綠袖點頭:“宮裏的女人,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容妃是擔心今年冬天會重現三年前的慘狀,才想法子把齊王和周王弄回來的。”
說到三年前,綠袖回頭看了一眼佛心堂,三年前大雪覆蓋了半壁河山,西北包括江南一片,都凍死了不少人,皇上愁的整夜睡不著,幾乎都是住在了寺院裏,每日都要向上天祈禱風調雨順。
後來……後來有個高僧說事出反常必有妖,然後皇上就把燕王送去了保華寺,據說燕王在那裏吃了許多苦頭。
若是今年雪勢不止,燕王隻怕又要遭難了。
綠袖擔憂的看了一眼自家娘娘,沉默著沒有開口。
雪,從下午開始,一直到夜間都沒停下。
江不離在溫暖如春的屋子裏,看外麵撲棱棱的雪,覺得分外的美。
隻是這種美,帶著冰冷,還帶著一種死人味。
這場雪,直接把江不離的記憶拉回了霍休小的時候。
關於八歲的霍休,她的印象特別深刻,包括他睫毛顫抖的形狀,還有瞳孔擴散的樣子,她都能清楚的記得。
當然,她也記得,自己曾經就是在這樣的雪夜裏,頂著敬嬤嬤那具皮囊,去給廢太子送熱乎乎的湯婆子,還給他送桃酥和凍瘡膏。
想起蒲團邊的桃酥渣子,江不離心猿意馬起來。
她悄悄掀開被子,用個布包攏住一個熱的湯婆子,又拿油脂包了幾塊桃酥,再加一管凍瘡膏。
趁著雪夜無人,提著一盞小橘燈,在死寂一般的宮道上行走著。
偶爾有侍衛和太監宮女路過,她小心低著頭,他們把她誤認為是宮女,沒有仔細盤問過她。
入冬後,這裏比別處冷,整個冬季,皇帝都不會在這裏找妃子過夜的。
佛心堂一片漆黑,這樣的地方,也無人把手,就這麼的,江不離順利溜進了霍休常常打坐修禪的佛堂。
她提著燈環顧了一圈,整座佛堂鴉雀無聲,隻有佛像安靜的陳列著,白天的時候,這些佛像看著慈眉善目的。
但是到了夜間,在朦朧的燈光下,這些佛像變得有些麵目可憎了起來。
像一群無聲的,蟄伏在黑夜的猛獸,等待機會跳出來咬人一口。
江不離有些害怕,打了個冷顫,把帶來的東西小心翼翼的放在了蒲團邊,然後咧著嘴憨笑了一聲。
好像回到了霍休八歲那年,她偷偷的來探望他。
真好,小小的霍休從那個冰冷刺骨的冬天熬了過來,他長大了,他從一棵雜草,長成了蒼天大樹。
江不離希望他能好好活著。
她自己也會好好活著。
第二天,薄雪覆蓋著皇城的瓦片和石磚,在晨光下發出熠熠光彩。
霍休穿著夾棉的素色袍子推開了佛堂大門,一眼便看到了蒲團邊上的一個布包。
打開後,殺機乍現,可是出於一種身體的本能反應,他的眼淚隨之掉落,化為了冬天的雪,無聲冷漠的滴到了早已涼掉的湯婆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