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瀾也是想到了種子農具,而且更想到這些佃戶剛得過自己的恩情,隻要她現在和將來不斷讓他們嚐到甜頭,自然便是最可靠的人。她在府裏根基淺薄,下人們奉承也多半隻是看著老太太的偏愛,若有一天那偏愛沒了,她便又得靠自己掙紮。所以,她自然不會把希望放在積弊嚴重的侯府世仆身上。又囑咐了張莊頭幾樁事情,她就帶著賴媽媽出了屋子。
因這兩日進進出出,又是經常要見張莊頭,再加上臨波館內多了兩個妹妹,於是她便留著紅螺在那邊看著,習慣了帶上賴張二位媽媽,在屋子裏見人時也不戴帷帽,隻坐了滑竿在外行走的時候,卻不得不多留意一些。這會兒從小道出了一重門,她瞧見那邊岔道上陳瑞正帶著兩個親隨過來,忙令人停住了,等人近前就開口問道:“陳管事這是剛剛打外頭回來?”
陳瑞見陳瀾竟是用豁免欠租和新租消弭了一場亂子,心裏不免覺得這位千金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可今日出門到巡檢司打探時得到了那個驚人的消息,他也顧不上先頭那些雞毛蒜皮。這會兒聽見陳瀾停住發問,他忙躬了躬身子道:“是,小的剛從張家灣巡檢司回來。”
陳瀾瞧見陳瑞臉色不好,立時想到了楊進周那一頭:“可是出了什麼事?”
“這……”
“也罷,這裏不是說話的地方,且到那邊避風的去處說話。”
所謂避風的去處,便是夾道盡頭原本建好用作婆子守夜的一座小屋,如今因為人少,自然空著。陳瀾帶著賴媽媽進去之後,陳瑞也跟了進來,其餘人則是由張媽媽帶著守在外頭。這會兒賴媽媽在中間椅子鋪上軟墊之後,她就坐下了,又拿眼睛看著陳瑞。
“小的去張家灣巡檢司打探消息,那位柴巡檢說,今天一大早,有人守在通州往京師的大道上,抓了帶著十幾個手下從通州城出來的夏莊頭。消息傳開之後,正在通州城內別業的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盧帥勃然大怒,氣急敗壞地派了人去四麵搜捕,結果一無所獲,便立時動身回了京城。據說,那位夏莊頭之前便在盧帥的別業裏頭。”
事情竟然牽涉到錦衣衛那位指揮使?
陳瀾攏著那隻八角形紫銅手爐的手卻一下子收緊了,隨即皺著眉頭說:“那個夏莊頭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皇莊莊頭,怎生會和錦衣衛緹帥攪和在一起?”
“小的也沒問出來,看張家灣巡檢司那兩位的光景,似乎並不意外,興許盧帥靠著這位辦事也不一定,畢竟夏莊頭是宮中夏公公的親戚。”說到這兒,陳瑞頓了一頓,這才又躬了躬身說,“既如此,還請小姐三思,咱們侯府雖說不怕事,可閻王好過小鬼難纏,也沒必要為了那些泥腿子惹上錦衣衛緹帥。新租豁免就是給他們大造化了,欠租的事就不用管了。”
此時此刻,陳瀾卻沒什麼功夫尋思陳瑞的建議,腦海中第一個蹦出來的念頭就是之前的事是楊進周奉命行事,還是錦衣衛的內鬥。然而隻是一瞬間,內鬥兩個字就被她按了下去。倘若楊進周真是如傳聞中那般回京進錦衣衛不過大半年,那麼,以她幾次相處的心得來看,此人不會有過分的爭權心思。那麼,如果不是內鬥,便是皇帝的意思了。
皇帝要借此拿下那位錦衣衛指揮使?可為什麼要這麼拐彎抹角?
看到陳瀾仿佛在發呆,陳瑞不禁有些不耐:“小姐,咱們侯府雖說尊貴,可管的是帶兵用兵,無論是在朝事還是其他事情上,都鮮少露頭,而錦衣衛官全都是皇上親手簡拔,最是信任不過,何必攪進這趟渾水?”
“這事情不用再說了。”陳瀾把那些思緒藏進了心裏,這才抬起頭來,微微一笑道,“我知道陳管事一片忠心,不過老太太已經把內外事情交托給了我,這莊子又原就是皇上賜給我和四弟的,有些事情該撕擄明白自然該撕擄明白。陳管事這兩日一直在外頭,也辛苦了,如今就多休息休息,這一波事情須臾就過去了。”
須臾就過去了?陳瑞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可陳瀾說得輕描淡寫,他隻能壓下那疑惑和惱怒,躬身告退就出了屋子。而賴媽媽看著這光景,心裏更是犯嘀咕,等到陪著陳瀾回到了臨波館,她一見人進西廂房,就立時拔腿去了正房稟告。
日暮時分,在外頭轉悠了一天的陳衍方才帶著伴當和家丁回到了安園,這一夜,安園上下有人睡得踏實,有人卻輾轉難眠。而到了次日中午時,京師鄭媽媽派來了信使,帶了一個讓朱氏大吃一驚的消息。
皇帝將錦衣衛指揮使盧逸雲削籍為民,由司禮監太監曲永暫時提督錦衣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