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上人生百態春秋易度,戲台下喜悲自現全在人心。
在東屋裏頭驟然得到那許多消息,朱氏總算是在陳瀾和鄭媽媽綠萼擔心的目光下恢複了平靜,隻臉上再不像之前的滿麵紅光。到最後,她一句話也沒說,隻吩咐陳瀾和綠萼一左一右攙扶了自己出屋子。才到外頭,她就聽到那邊戲台上傳來了四句唱詞。
“三載暮登天子堂,一朝衣錦晝還鄉。催官後命開河路,食祿前生有地方。”
眼見戲台上一出戲堪堪演完,朱氏琢磨著那四句唱詞的意思,見玉芍迎上前來,少不得問了幾句自己漏掉的那些戲。然而,玉芍自己也是腳不沾地在府裏跑了個來回,哪說得清楚這些,覷著朱氏麵色比自己想象中好些,就笑著說道:“老太太若真的要問,不如把班主請來問問,這出戲既是他們排的,必定是了若指掌。”
“算了。”朱氏意興闌珊地擺了擺手,“但凡戲文,若是知道了來龍去脈,也未免沒意思。隻如今我是沒興頭看這些了,讓其他人繼續看,等來日我有精神了再慢慢補。”
話還沒說完,一旁就傳來了一聲笑語:“老太太過的橋比咱們走的路還多,這些戲文還不是看一個開頭就知道結尾麼?就算老太太一時沒記分明,三姐姐博覽群書,也該知道這《邯鄲記的出處才是,不就是唐傳奇中一出赫赫有名的《枕中記》?”
陳瀾剛剛大略看了個開頭,雖唱詞於她來說頗有幾分艱澀難辨,可已經差不多斷定這應該就是那赫赫有名的臨川四夢之一,所謂邯鄲一夢四字成語的由來。此時見陳灩從旁邊突然冒出來,笑意盈盈地對朱氏賣弄自己的博聞強記,她不禁暗自哂然,卻也懶得去爭辯什麼。可是,看見朱氏皺著眉頭暗自沉吟,臉色竟比之前更白了些許,她頓時恍然。
朱氏最信神佛,這邯鄲記除了諷喻世情,還有幾分潑天富貴終到頭,黃粱美夢轉瞬空的意味,隻怕朱氏會由這場戲聯想到如今那些迫在眉睫的危機!
“老太太,戲文而已,古今中外這些戲,原本不是歌忠臣義士,就是諷奸臣佞幸,不是英雄美人花前月下,就是成人之美破鏡重圓,至於好有好報惡有惡報的勸善戲,則是更不勝枚舉了。如以前的枕中記和如今的邯鄲記這種,素來是帶著幾分出世的意味,就如同四妹妹所說,看著開頭就能想到結尾,但卻是一樂之後讓人好好深省,立意就要高得多了。”
陳灩斜睨了陳瀾一眼,見其費盡心思地解釋,眼神中閃過一絲嘲弄,正要開口再說些什麼,卻不防朱氏一言不發地越過了她去。她急急忙忙追了兩步,卻被落在後頭的玉芍一把攔住。非但如此,玉芍還不軟不硬地笑道:“四小姐不用費心了,今兒個是二小姐的生日,您是二小姐的嫡親妹妹,總得在旁邊陪著。老太太那兒自有我們伺候,您就不用費心了。”
原本是好端端的看戲,可老太太進東屋休息之後,先是陳冰魂不守舍地出來,隔了許久,老太太方才麵沉如水地現身,竟是徑直要走,這看在眾人眼中,少不得是心生聯想,尤其是剛剛怎麼也沒能從陳冰那兒掏出話來的馬夫人。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站起身打算追過去,可才站起身就發覺有人拽住了自己的手,一低頭才看見是陳冰。
“母親,別去!”
馬夫人這才順勢坐下身來,見四下人都在注意老太太那一行,不禁壓低了聲音說:“好容易大張旗鼓給你賀生辰,老太太要是半道走了,還不知道她們會說什麼難聽話編排你!你這丫頭又偏生不說剛剛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麼,都急死我了!”
“總之別去,老太太這會兒正憋著氣!”陳冰一想到東昌侯府可能的結局,一想到金從悠要從天上打落底下,忍不住又硬生生打了個寒噤,又用哀求的目光看著馬夫人說,“娘,咱們也別看戲了,就說老太太累了,咱們也一塊散了,等回房之後我再對您說!”
看著陳冰那少有的驚惶表情,馬夫人心裏不知不覺也有些發慌,便點了點頭,遂站起身去尋徐夫人。正巧徐夫人也從丫頭那兒得知了朱氏適才吩咐的兩句話,再加上這一切都是丈夫進屋之後發生的事,心裏又是驚又是怒又是怕,因而馬夫人過來說這戲暫時演到這兒為止,她自然是千肯萬肯,立時吩咐身邊的吳媽媽去派賞錢,可等馬夫人一轉身,她就又吩咐一個丫頭回翠柳居看看陳瑛在做什麼,卻沒注意到羅姨娘和陳汐已經是雙雙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