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荊曠眼裏,她太“正”了。每一句話,每一次舉手投足,都像是精心排演好的戲。她像是個台上的木偶,頂著一副完美而規矩的皮囊,隻會用機械的聲音表達出不越界的情緒。他甚至懷疑,她夜裏睡覺,是不是都得用尺子量好姿勢,擺成一個大寫的“禮”字。
荊曠也不出聲,就這麼跟她對峙了許久,才忽然很快速地說:“徐國那個太子景龍……嗬,外麵都傳他多麼英俊倜儻,可咱們出使徐國的臣子回來,卻對我說,那人喜怒無常,暴虐成性,身邊卻已有美姬無數,日常的取樂都……極不體麵。妹妹為人端方,嫁過去,雖貴為正夫人,卻也未必能夠夫婦和美。這些傳言我不信你沒聽到過,你別怪兄長多嘴——是為了這個煩惱嗎?”
他的聲音循循善誘。若他日後即位,用這種語氣跟臣下推心置腹,再狡猾的臣子大約也會有所觸動,決心披肝瀝膽效忠國君。
姬瑤未能免俗,冷冰冰的臉上終於泛起一點點紅。她雙眼垂得更低,雙手撚著淡青色織錦袖口,指甲在布料上掐出短短的印子。
終於她說:“荊徐聯姻,為的是國家福祉,邊境太平。同樣是荊國公子,兄長操勞國事,是你的責任;嫁去徐國做夫人,是我的責任。不奢望與徐國公子夫唱婦隨,但求相處和諧,誕育子嗣,兩國永交琴瑟之好,便是阿瑤的心願。”
荊曠聽完最後一個字,耗盡了耐心,連連冷笑。
“說得真漂亮,君父應該派你去出使外國才對——那麼我且問你,以我那未來妹夫的豐富閱曆,你怎麼保證能入他的眼,還‘誕育子嗣’?我不是說你不美,但是你看你現在這幅木頭模樣,你啊,還有許多要學呢。”
他忽然長身,一隻手重重搭在她肩膀,眼波流動,凝視著三寸以外的小鼻尖,呼吸倏然重起來。
姬瑤一掙,咬牙輕喚:“兄長!”
荊曠捏了捏那副單薄的肩,若無其事地收回手,倚在香草熏過的靠墊上,彎彎的眼皮縫裏看著她慍怒。
女公子和這位庶兄,樣貌哪哪兒不像,唯有一雙笑起來成彎月的眼,頗有些異曲同工的神似。
姬瑤冷冷看著他眼角的弧度,忽然心煩意亂,長身站起,推開小窗,用力吸一口外麵的草葉香。
“兄長教誨,我都聽進了。我這裏雜事多,都要趕在出閣之前辦完。就不遠送了,抱歉。”
荊曠跟著站起,望著她推窗的那隻手,自己像撫弄什麼人的肌膚似的,輕柔地撫弄腰間玉佩。
他慢慢笑了,嗓音壓得更低,幾乎被風搖草木的聲音蓋過。
“我早就注意到了。這幾年,你少言寡語,心事不外露,不像是過得快樂。君父沒能給你一個好婚事。我不願看著你一生不快樂。離出閣還有一個月。你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感受一下什麼叫真正的快樂。這是你這輩子唯一的機會。你若願意,為兄……不會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