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潮所說的都是實情,而且是出於一種善意的提示,然而他這時喝醉了,說話有些失了分寸,這樣的話落入莫葉的耳中,對她的刺激不可說不小。
莫葉隻覺得自己幾乎是窒息了一下,回過神來時,垂在身側的雙手不知不覺已經握成了拳頭,掌心微微沁濕。
她忽然想到,這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出發之時就已經設想過會遇到這種情況。
所以,驚訝的情緒沒有持續太久,就被她暫時壓在心底。握著的拳頭依舊沒有鬆緩,莫葉平靜著麵色,開口問道:“那我現在該怎麼做呢?”
“你現在啊……”江潮的眼中開始浮上濁意,聲音有些混沌,“暫時留在這兒即可,這幾天厲大人與林大哥也說起過,似乎是在給你安排新的去處。”
莫葉聽得他說的這番話後,心裏漸漸升起一片涼意。她心裏有個糾集著懼意的疑惑,猶豫了片刻後,終於說出了口:“江叔,那危險是針對我師父,還是針對著我?”
這一問聽來有些饒舌,可的確是能有兩種答案的。
若是有人要針對師父,隻要她躲遠些,也許就真沒什麼問題。可這問題要是針對於她,那她就真是個大麻煩了。
莫葉想起自己在邢家村時,準備離開的前一天與師父的交談過程,心裏一陣愧意上湧。
——可若是她知道林杉帶她來京都的真正用意,以及那個原定目標被更改的原因,不知她又該作何感想呢?
莫葉沒有再說話,此時的江潮卻在開始說胡話,新的一番酒勁上湧,他在椅子上已有些坐不住了。
還好這個時候屈峽從後院廚房走了出來,他看見快要從椅子上滑到地下的江潮,連忙把手裏端著的一碗醒酒湯擱在桌子上,然後扶著江潮,將他往椅子上扶了扶。
屈峽回身去端碗,看見站在一旁神情有些木訥的莫葉,他微微搖了搖頭,對她說道:“葉兒,後院來了個人,帶著的東西應該是給你的,卻不讓我碰,你去看看吧。”
送藥的那個黑衣夜行人來過幾次後,屈峽對他也不再陌生。但是屈峽對那個夜行人的印象也隻是局限在一身黑衣提著藥罐子的人,再無其他。
屈峽很清楚自己不必太多的參與到林杉安排的事情中去,守好這所宅子即可。而那個夜行人還是一貫的不理會任何人,隻認定一個目標接收自己送來的東西。
但在今夜,當那如一隻壁虎貼在屋脊上的夜行人看見莫葉後,很快就放下了手裏的大罐子,即刻轉身離去。
莫葉在下意識裏想要喊住他,但顯然他沒有留給莫葉時間,或者說他沒有與任務目標聊天的習慣。
拎著罐子走進廚房,莫葉取出一隻碗和濾布,然後將大陶罐裏溫著的小甕取出,用濾布蒙了甕口,開始給自己濾藥。
之前林杉就叮囑過她,讓她自己動手,而這幾天的藥被那夜行人送到後,便都是她自己濾好服用,在手法上,她已經完全掌握。
可當一個人的行動不需要動腦子時,就容易走神。
莫葉濾好一碗湯藥,捧起碗淺啜了一口,宛如喝粥一樣緩慢,就像是那碗裏奇苦無比、還帶著點腥味的湯藥變成了鮮美可口的湯食,讓她舍不得一口吞下,想要含在口裏多品味一會兒其中的美好滋味。
但那藥中的苦味是實際存在的,不論她走神去了何處,那種難忍的滋味也會刺激著她的口腔與舌頭,將她分散的注意力聚攏到一起。
回過神來的莫葉猛然一皺眉,張口就要把藥吐出去。
隻是湯藥溢到嘴邊,又被她抿緊嘴唇的吞了回去。
一口藥吞下,她立即又端起碗再飲一口。這一次她沒有再走神,卻也沒有像以前那麼一口吞下,而是像第一口藥那麼慢慢在嘴裏留了片刻,再才咽下。
這樣反常的舉動,似乎隻有她自己知道是為什麼。
但她自己或許也不知道確切的原因,隻是感覺到,在剛才咽下第一口藥時,那種湯藥中含著的苦腥味碰上了喉口處的灼哽感覺,心情似乎沒那麼抑鬱了。
今晚的藥,好似也沒那麼苦了。
……
石乙回到東風樓後,便回了自己的房間休息。他早早休息的原因,除了因為東風樓的營生在上半夜達到頂峰,他不便出現得太頻繁外,還因為他預備在夜間的行動。
寅時許,一直提著神淺眠的石乙忽然驚醒。他是一覺睡醒了,然而整座東風樓每天到了這時,就是最安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