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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淺海區搖曳了幾個時辰,終於登岸,莫葉有些驚訝的發現,那個以笠帽遮麵的撐船男子並沒有一起上岸,而是獨自撐著小船,又不知搖曳到哪兒去了。
她與那個殺手上岸後不久,就有一輛馬車從不遠處行來,旁觀那殺手看過去時的眼神,她知道那是接他的人來了。
在他一個眼神的示意下,手足被縛的莫葉就像之前登船時那樣,如傳說中的僵屍,直挺挺的向車廂跳過去。頗費了番力氣跳到車門處,望著那臉孔陌生的車夫漠然掀開車帷,她則盯了一眼車板的高度,有些犯難。
就在這時,她感覺背後那個腳步靠近了,她忽然想到了什麼,正要開口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背後衣料一緊,接著身子一輕,離地三尺,被人像拔蘿卜似的拎起,向車廂中丟了進去。
“咚”一聲悶響,盡管車內鋪了一層薄毯,可那絕然阻礙不住近百斤的身軀淩空砸下的衝撞力。莫葉被摔得七葷八素,眼冒金星,而待她的精神清醒過來,艱難地扭動身形坐正,就見那殺手已經在她對麵坐穩,馬車也已開始前行。
她本想表示憤怒的斥吼幾句,坐直腰身的她正要開口,忽然她聽到了一種熟悉的金屬撞擊聲,這又令她不自覺的閉上嘴,全部精神都在捕捉那聲響。
接近海岸的地麵沒有修築平整路徑,馬車在不平整的地麵上前行,一陣陣的震顫,那金屬物就一下下打在車板上,隔著一層薄毯,也沒能完全抑聲。
車體就那麼大,莫葉的視線在車內一通環掃,很快就注意到一個角落裏平放著一把以尋常布料裹挾的長物。
莫葉嚐試著扭動身形用腳去踢了踢,緊接著,在那鈍聲傳來之時,她就聽那殺手忽然開口,淡淡說道:“你的那把刀,形醜了些,但材質不錯。不過,你是沒機會再用了,待我帶回去融了重塑,定是一把利器。”
莫葉偏過頭不再看他。與她之前在船上麵對的那扇封閉的窗戶不同,這輛馬車的車窗並沒有因為她的乘坐而被封起來。她扭著脖子將視線投了出去,雖然這坐姿在晃蕩的馬車內擰得人很不舒服,但如果讓她繼續看著眼前之人,她怕自己會情緒失控。
終於上岸了,早些想到辦法逃離這個人的掌控才是要緊的事,現在沒閑暇鬧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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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安康路,丞相府宅院大門緊閉,隻有大門旁懸掛的兩隻燈籠透出柔和的光亮,照在精心漆過的大門上,反映出瑩點光輝。
一隻蜘蛛牽著一根細絲從大門頂部直線滑落。燈籠帶給它溫暖,牆角的孔洞提供給它越冬的環境,這幾天京都的天氣開始回暖,它亦因此獲得了春的活力。在牆隙裏攢了幾天氣力的它準備在今晚織一張大網,好好飽食一頓那因為燈火的光亮吸引而來、與它一樣成功越冬的飛蟲。
——那將是極美味的獵物。
隻是它的網才剛剛拉開一條直行的主線,那扇明明不會在夜裏的這個時辰輕易開啟的大門,忽然打開了。
一個青年人邁著穩健有力的步伐走了出來,那隻肥碩的土蜘蛛被開門的風激得掛在蛛絲上蕩出了幾分,它還沒來得及攀絲而上,就被那隻如可以在鐵板上踏出印痕一樣的腳踩扁在門口的石階上,接著還有第二腳,第三腳……
如果這隻蜘蛛也能像人一樣思考,那它在臨終前一定會發出與距此地幾條街外的林杉一樣的感歎:這真是太意外了!
四名青年家丁依次從宅中走出,然後束手站於門外左右。他們身著的普通製布衣被渾身透著力量的肌肉撐著,每個人的雙眼中都透著一種如磨礪後的劍鋒一樣的光芒。在四個人之後走出來的是一個身著青色錦衣,發冠上嵌了一枚青玉的貴公子,他便是相府三公子史信。
史信一走出相府大門,剛才那行在前麵的四名家丁便微微垂目,而不遠處伴著驢蹄聲走近來的五個人也是加快了腳步。
“屬下拜見三少爺!”終是那四名出自相府的家丁腳程快些,急步走近後就一同向史信行禮。
“這一趟辛苦你們了,先去休息吧!”史信對那四人頷首示意。在相府中,無論待誰,他都是禮為先和為首的,當然,全府上下的仆從回饋給他的尊敬忠誠也是龐然的。
等那四人入府去了,史信微微轉身,就看見已經走近的岑遲,他即麵露喜色的拱手相迎道:“岑兄,一年不見,你終於回來了。”
“怎敢有勞三公子親迎呢?岑某今晚會徹夜不安的。”
走近的岑遲看見了史信後隨手就甩脫了手中的牽驢繩,走至史信跟前站住,他抬臂躬身,深深一拜。
待岑遲直起身來,史信就順手握住了他一隻手的小臂,一邊將他往宅內引,一邊微笑著說道:“有何不可呢?我一直當你是朋友,就別將那些讓人生分的客套了。今夜岑兄若真因這個難以入眠,正好我們可以一起秉燭暢談。你不知道,我有幾個月都沒出過家門,都快悶死了。”
“誰能關得住你啊!”岑遲拘禮隻是一會兒的事,很快他也放鬆下來,調侃了一句。
“我們先坐下來再說。”史信笑了笑。
驢被一個家丁機靈的牽著繞道去了後院,剩下的幾個家丁在回到宅內關好門戶後,除了留下守門的兩人,其他五人各自散了。隻有那圓臉家丁招呼了幾名丫鬟去忙著收拾岑遲的宿處,以及待客的茶點。
岑遲跟著史信進了一處小院,這裏是史信的住處。
史信留於相府中為客的能人異事雖然不少,但平時煮茶閑談的所在都是在府中另辟的一處院落。因為史信在朝中掛職的特別之處,如果不是相處關係特別近的人,或是有什麼重要的事,一般情況下他不會帶府中賓客到這裏來。
岑遲早有心理準備。在剛出城南垃圾山旁的小廟時,他就探問過那兩名相府派來一直在保護他的家丁,然而丞相家要是真有什麼重要的事發生,也不會擴散到每個家丁都知曉。
所以岑遲在與史信寒暄了幾句後,就心意含蓄的問道:“史公子眉間有愁色。若是有需要在下出力的地方,請盡管吩咐。”
“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你看出來了。”史信目色動了動,有些為難之意的說道:“你才回來,先歇歇,緩緩我再告訴你。”
“你看起來有些焦急。”岑遲遲疑了一下後又問道:“我騎驢回來,倒沒費什麼勁。自去年出遊之後,一直清閑,史公不時派人送去盤纏。也不用為生計勞作。現在一回來,看見公子犯愁,我不做點什麼,總覺得心下有些不安。”
“岑兄,你總說這些,倒讓人覺得我們史家結交你隻是一種交易。”史信惱了一句。
沉默了片刻,他抬頭看了一眼天邊月亮升起的高度,然後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好吧,先請你幫忙解一道題。可是我們說好了,這隻是為了平你剛才所說的不安。我也想快點解決眼前的問題,但今天真的太晚了,而且圖紙都在父親那兒保管,我一時也舀不到。”
“圖紙?”岑遲疑惑了一聲。
“要起戰事了。”史信微凝眉頭的說道:“青川外圍那群夷人老早以前就揚言。每十年就要與我國戰一次,直到戰勝為止,這仗從前朝打到現在,一直沒有個了斷。父親見約戰之期漸近,便加派了潛伏於青川夷族軍政內的秘探,果然截獲了一批圖紙,依照地形構置的圖表,應該是作戰序列。不過那些圖紙看來像是被故意打亂了順序,也不知道是否完整。”
岑遲淡然說道:“完不完整。待拚接後自然能有結果。”
“嗯。這個問題由你出手,我也能放心許多。”史信衝岑遲笑了笑,他換了個話題後接著又說道:“夷人常做飲血啖生肉的事,多凶殘暴厲之輩。難以訓化,恐怕就算把那塊地方收回來,夷人也是不會安順為民的。要了結這件事,怕也隻有殺伐一條路可走。而站在彼方設想一下,他們想勝,相比手法也將是一次狠過一次的。”
“這些事岑某並不擅長,當然也會有擅長這些的人去分析,岑某會竭盡所能做好擅長的事。”岑遲站起身,向史信拱了一下手,然後繼續說道:“我一直堅信,被打亂的順序必然有能複原之法,除非其本無序可循,那也是可以換一種方式破解困沌的。而作戰圖這種東西,因為具有實地性,即便有殘缺的地方,也有依照固定地理情況進行推敲填補的機會。”
“甚好。”史信眼色一亮,讚道:“我一直困惑在複原圖紙的方法上,倒沒想過這些,岑兄剛剛回來,隻三兩言就讓愚兄解惑不少。”
“公子高抬我了。”岑遲微笑著說道:“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這跟進屋要先開門是一樣的道理,公子沒錯失什麼,岑某所說的隻是補救之發,類似爬窗越戶了。問題的根本,還是拚出那張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