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3)、歧路(2 / 3)

何況從某種角度看來,這無疑是對湯好的最誠實稱讚。

見林杉擱下小湯碗,蘭雅連忙走近一步,輕聲詢問道:“先生,還需要婢女再為您盛一碗嗎?”聲音雖輕,語意間卻盡是喜悅。

但很快令蘭雅感到意外和有些失望的是,林杉搖了搖頭。

其實他剛才會那麼快飲盡一碗湯,也不盡然是他覺得湯的滋味很可口,還有一半原因,是他敏銳到病態的聽覺已經遙遙聽見又有侍衛朝這邊走來,腳步之匆忙,顯然又是攜事前來。

昨晚過於漫長的休眠,的確讓一些事務堆積到了今天,必須多付出一些精力耐心處理。

沒過多久,朝這邊疾步而來的侍衛就步入書房,是在昨天傍晚就有事稟告,後來又去鎮外尋了林杉一圈的山良。

山良望見昨天才見過的婢女也在書房裏,目光一掃桌麵,便知道她在這裏所為何事。朝她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山良便將視線移回林杉臉上,走到極近的距離低聲說了幾句,林杉聽罷就站起身,隨山良行出了書房。

待走到了數步開外,林杉忽然停下了腳步,想起每當他離開時,他的書房必然會上鎖。而剛才他一時走得急,疏忽了這一點,還留了一個婢女在書房裏。

但他又沒有轉身回去鎖門,步履隻是頓了片刻。近幾天他已經開始在著手清理書房裏的草稿,原本堆滿書架的圖稿,重要的部分已經先一步清理完畢,隻餘有些許殘碎圖稿。故而那間書房即便現在被一把火燒成灰,對他也構不成什麼損失。

至於那個煮湯很好喝的婢女,她本也不是會令他質疑的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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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著林杉同他的侍衛走遠了,婢女蘭雅收回了視線,本來也準備收拾好碗盤離開,然而當她的目光觸及那開著陶蓋的湯甕,望著那甕還有絲絲縷縷熱氣飄出來的清湯,她心裏忽然又動了一個念頭。

垂手行至書房門的內側,以極快的速度探頭出去朝左右瞟了一眼,就見門外隻立著一個侍衛。與剛才自己端著托盤站在外頭的情形無異,這個侍衛依然站得有些遠,很可能是林杉不想讓誰聽見他剛才在書房內的談話,才會先將侍衛排開了些。

蘭雅收回了目光,走回小餐桌邊,不再猶豫,拿起剛才用來舀湯的大勺子往湯甕裏攪了一下,然後一仰脖子,將半勺清湯盡數吞下。

緊接著,她差一點就將剛剛吞入喉嚨的那口冬菇山藥清湯全部吐了出來。

果然不愧是自己熬的湯,依然如此難喝。

蘭雅抿緊嘴唇,努力將那口已經從喉嚨裏倒湧了一半到口腔中的清湯又咽了回去。從袖管裏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不慎溢出的點滴湯汁,她臉上的表情漸漸沉鬱下去。

不是因為這湯太難喝所致,自己的勞動成果,就算再糟糕也總不會令自己過於厭惡,就如人總會包容自己的缺點。

她心生一絲恨意,是因為她覺得那位大人剛才欺騙了她。

她並不知道,以林杉現在退化了的口感來品嚐她熬的這盅忘了放鹽的清湯,其實還真有些洽合他的感受。所以他剛才的所言句句屬實,隻是以常人的口味來嚐,當然決計不可能接受這種無鹽滋味。

以前在陳酒服侍林杉用餐的時候,也不敢做到這麼極致,居然完全不往飯食裏放鹽!因而在林杉嚐過這湯之後,隻覺得此湯的口感真是頭一遭。

但不了解這一情況的蘭雅此時隻會偏激地想到:林杉此人在編織謊言的時候,居然能表現得那麼完美;他欺騙人的話語,竟有那般強大的說服力。

她剛才居然就信了!

她很少像剛才那樣,全然相信一個外人說的話,所以她的信任其實無比的脆弱。她剛才相信著、並為之欣喜的稱讚話語,在這麼短的時間裏就被推翻了,外人無法想象她此時心中卷起了多麼強烈的憤怒。

將湯勺放到托盤上,她沒有繼續去收一旁林杉用過的那隻小碗。雖然還站在桌邊,但她的視線已經開始在書房內四周掃視起來。

——果然,人隻能相信自己的話,依賴自己的選擇!

蘭雅是在林杉的傷勢脫離危險期時,才被京都方派到北地這處小鎮,成為居所裏的雜役婢女,至今已經在這裏待了將近兩年時光。這間書房,她路過許多次,也有機會進來過幾次,所以每次難得能進來,她都會小心翼翼的觀察書房裏的環境,這算是好奇心使然吧。

而此時回想起以前觀察所得的這間書房,與現在眼前的所見進行對比,蘭雅不禁眯起了眼。

書房內原來幾乎將左右兩排木架子全部填滿的方紙片、冊子、畫卷等事物,目前應該是被清理掉了七成。畫軸全部都不存在了,冊子少了一大半,剩下來的三成事物大約全是一些擺放得有些淩亂的紙片,不用翻也大約能知道這些事物並不如何重要。

蘭雅神態冷冽地挑了挑嘴角。

難怪他這次離開書房,沒有照以往的習慣給書房上鎖。其實他也不如何信任他的下屬,隻是因為知道書房裏沒有重要的事物了,才會這麼“放心”吧!

但蘭雅駐足在書房裏東張西望的目的,也不是尋什麼書冊畫軸。事實上她對林杉作的“畫”常常覺得疑惑,以及認為毫無美感可言。若將那些畫軸放到市麵上去賣,她譏諷地覺得,能賣出的銀子可能連筆墨消耗都補償不了,而那些買他畫的人,多半是覺得這畫軸還算厚實,拿回去墊桌子不錯。

蘭雅此時隻是想找那瓶藥。

她從昨天就開始在思考這件事了。

在安靜漆黑的深夜,她躺在床上,眼皮雖然閉合著,腦海卻是清晰一片。總結了最近這兩個月聽聞的一些話語碎片,將它們拚接在一起,她已經能總結出一條較為完整的信息。

在老藥師走後,過不了多久,林杉也會離開這裏。但林杉的傷勢外表雖然愈合,其實給身體留下了很嚴重的遺患。他的頭發裏開始出現銀絲,是最明顯的征兆。哪怕那個醜陋的老藥師鼓搗出了一種顏料,可以將人的頭發染色,但作為近身伺候的婢女,身體發膚上的一些改變是瞞不了的。

再有就是昨天侍衛山良不慎失口說的那句話。

林杉不能沾酒?為什麼不能沾?如果沾了酒又會如何?

旁觀林杉昨天被侍衛從外頭背回來,像一塊沒有生命的石頭似的,沉睡了漫長一夜,蘭雅大約已能推測出,如果林杉沾酒,會是怎樣的結果。

不知這個偽善的家夥在生活上還有沒有別的什麼禁忌,不過,隻是畏酒這一條,就足夠他難熬的了。他的下屬各個都是無酒不歡,雖然會為了他著想而盡量節製,但免不了總有碰上的時候。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老藥師還能一走了之,必定是留下了什麼幫林杉應對這些禁忌的妙招。

擅長使藥,被居所裏所有人都尊稱一聲“老藥師”的廖世,若是留下什麼妙招,大抵也就是藥這種事物。

回想起林杉剛被侍衛從外頭背回來時的情景,蘭雅也記得當場有兩個人重複提到“藥”這個字。雖然這一個字說明不了什麼,但擱在已經有了一番斟酌思索的蘭雅心裏,那就如同一句話裏正好差的那個字歸位了。

找出那瓶藥!那麼待林杉這個偽善的家夥要離開此地時,自己手憑此藥作為談判籌碼,才最有可能不被派發回穆老將軍府受苦。

隻是偷取一瓶藥罷了,還不知道今天能否偷得成。比起穆老將軍府後宅那兩個殘忍的女人會的那些手段,自己的這點偷竊行為簡直能排到良善行列了。

——善良的人,偶爾也會做些小錯事,自己就是這樣的人呀。

木架格子裏原來擺的畫軸冊子大約都被清空了,很容易一眼看穿,蘭雅的視線最後落在了書房裏那張過分寬敞的書桌上。在書桌的內側下方,布置了很多個抽屜。

蘭雅心裏打定了一個主意,但她沒有立即走近那書桌去拉那些抽屜。她先是走向了書房門口,第二次以極快的速度探出頭朝門外掃視了一遍,確定門外的那個侍衛依然還隻是站在原來的位置,目光端正視向前方,並沒有走過來的意思。然後她才收回視線,重新看向那書桌,並走了過去。

林杉當然不可能將那麼重要的一瓶藥就放在抽屜裏,哪怕書桌所在的這間書房平時被保護得多麼嚴密。

雖然婢女蘭雅已經認定了林杉是她所鄙視的偽善之人,但他的身份畢竟擺在那裏。蘭雅很清楚如果自己在這書房裏竊取的行為被外麵的侍衛發現,她將麵臨怎樣的結局。

她克製著不讓自己的手抖得太厲害,並在拉開抽屜的時候盡可能做到將力氣放至最輕緩,以便使那抽屜開合的聲音也表現得極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