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用此時拉開抽屜的輕柔指力去服侍哪個精神緊繃勞累了一天的商人,哪怕那商人久經商界風浪,皮糙心冷,恐怕也能在這溫柔細指的一番推動下,獲得一種別樣的感受。
費了好半天功夫,檢查了所有的抽屜,最後卻一無所獲,婢女蘭雅在有些失望的同時,心裏愈是湧起了極大的惱怒。
她此時隻認為,對於這瓶藥,她是勢在必得。但她仿佛忘了,最初她剛剛動了竊藥念頭的時候,其實本來隻是抱著一種嚐試的心態。
盡管此時的她已經莫名其妙的堅定認為,書房裏一定藏著一瓶她可以憑之要挾林杉的藥,但檢查抽屜的過程實在耗費了太多時間,即便外頭的侍衛再木訥,她也不敢再冒險繼續待在書房裏了。
不得不說,她的這一自覺心理還是挺精準的。
當她收拾好碗盤,剛剛將托盤端起,轉過身來就看見一直守在門外較遠位置的那個侍衛已經走了進來。
侍衛見林杉久久未回,才想到要把書房的門關上。但他顯然有些意外於房內居然還有一個人,在剛走到書房門口,隻是隨意往裏頭看了一眼時,他的神色微微滯了一下。不過,當他看清這個婢女的臉,認得她是剛剛來給大人送早餐的那位,之前與自己一並候立在外麵的時候,相互之間還閑聊了幾句,這侍衛心裏的一絲疑慮很快也就放下了。
“你還在呢?”
這侍衛隻是打招呼的一句話,並無太多別的用意,但在做賊心虛的蘭雅聽來,卻是激得她心裏咯噔一抖。
腦子裏飛快的思考著,隻頓聲片刻,蘭雅就有些緊張的解釋道:“我以為林先生過會兒就回來,就在這裏等了一會兒。他早餐才隻喝了一小碗湯啊,這怎麼夠。”
算她蒙對了,那侍衛心裏也有著近同的想法。如果換他給林杉送餐,見到大人飲食半途突然出去,他也一定會繼續等候一會兒。
——如果那侍衛剛才是站在書房內,親眼看見林杉擱下碗的果決,看見大人搖頭拒絕了婢女的請示,他肯定就不會再如此作想了。
——若到了那時,這婢女故意逗留在書房裏可能心存的歹念,必然在侍衛理智的頭腦裏被清晰的印刻出來。
但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所以逗留在書房裏等候林大人回來的婢女,在侍衛眼裏,仍是一個能替大人著想的好婢女。
“今天早上,廚房那邊是小婢當值,如果林先生回來了,需要再用些飲食,小哥盡可傳喚小婢。”看出了侍衛臉上疑容已消,婢女蘭雅緊繃的心神也得以稍微放鬆,頭腦裏多出一些思考的空間,她就補充說了幾句話,緩了緩場麵氛圍,“這份湯已經涼了,小婢便不能再等了。”
侍衛會了意,偏身讓開。
蘭雅淺淺一笑,端著托盤從侍衛身邊邁出門檻,在走出了一段距離以後,她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的目光仿佛是落在那剛剛關上門,正好也轉過身來的侍衛臉上,那侍衛看見走遠的婢女回眸凝笑,亦是還了一個微笑過來。
——他並不知道,婢女蘭雅回頭要看的不是他,而是那扇沒有上鎖的房門。
雖然門上的那把鎖不用鑰匙也可以閉合,但侍衛不確定大人走時有沒有把鑰匙忘在書房裏,既然大人都沒管這鎖,他這個做侍衛的也不便太過細致的出手幹擾。
看見書房大門隻是虛掩著,蘭雅對那侍衛露出的笑臉到末了時,倒又幾分真歡喜。隻不過她為之喜悅的事情,全在於她的竊取計劃又有了第二次機會,而非看見什麼令她悅目的人。
連看守的侍衛也都不鎖那門了,看來我還有機會。
隻是……這書房好像快被掏空了,那瓶藥會不會也被藏去了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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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杉與一行侍衛從百裏之外回到小鎮時,天色已近傍晚。仿佛從昨天傍晚到今天傍晚,時光過渡快得隻是一個畫麵的切換。
望著小鎮上家家戶戶廚房上空飄渺升起煙柱,隱約能聽見鍋鏟敲刮在鐵鍋上發出的聲音,林杉覺得心緒寧和下來的同時,也才清晰感受到在外麵折騰往返了一天,著實有些累了。
食畢晚飯,洗漱過後就歇下,一天也可以過得這麼快、這麼簡單。
一個侍衛看見他們的大人抬目遙顧某戶人家的房頂許久了,他也跟著望過去。但顯然他的視線落角點與林杉大不一樣,很快大夥兒就見他揚手指向某處,大笑著說道:“看,那戶人家煙囪裏冒的炊煙最濃,他們家今晚應該能吃上煙熏飯了。”
與他並肩行走的一個侍衛也向那邊看去,隨口說道:“也許是柴禾沒曬幹的緣故。”
“也許灶前燒火的是個孩子,手藝不行吧!”
“我隻聽說燒菜要手藝,隻是蹲在灶膛前燒火,這也要手藝?”
“一聽你這話,就知道你是個隻知飯來張口的人。灶前燒火的手藝大著呢,首先省柴就等於省火耗,即便是在鄉村,打柴也是要耗時間氣力的。再一個,燒得一屋子柴煙,你讓灶上燒菜的人還能不能睜眼了?”
“去你的吧……還說我,你不也是飯來張口,你也就會口頭上說幾句罷了。”
聽著身邊幾個侍衛就一柱炊煙展開激烈辯論,雖然乍一聽有些無聊,但細細想來,這也算是在外頭奔忙了一天,回到靜謐小鎮後找得一點輕鬆話題吧。
林杉忽然就笑著摻和了一句:“灶前燒火其實真的是一門學問,算起來我也隻會飯來張口。”
幾個侍衛全都怔住了。
林杉沒有再說話,但他的思緒忽然就飛遠了,飛到了數年以前他還在邢家村的時候。那天黎氏不在家,他有幸下廚展現某項幾乎從未使用過的才藝,結果卻是,盡管那在灶前燒火的孩子將火候控製得極佳,但站在大鐵鍋旁的他還是把一鍋飯煮成了爛糊。
那頓飯真可謂是難吃得難忘,坐在桌畔那孩子捧著碗皺眉一臉鄙夷的樣子也很令他難忘,黎氏回來後,那孩子扯著她的手牢騷了一個時辰的話語,他也記得。
那些本不是什麼愉快的記憶,但他現在想起來,卻禁不住勾了勾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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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陽光將灼的時候,林杉未留下半句囑咐,忽然就又帶著幾個侍衛出去了。因為昨天發生的事引起了一些心境上的變化,起初陳酒也沒太在意此事,她亦需要一些單獨的時間整理自己的情緒。
在林杉的臥室守了一夜,她著實也是累極了,將居所裏早餐和午餐的一些瑣事及注意事項交代了廚房那邊以後,她就回自己屋裏休息了,一直睡到午後。
時至午後,她才有些慌了,因為林杉這一出去,就又是遲遲不歸。
但她沒有像昨天那些找尋出去的侍衛那樣,親自跑出去找人,因為侍衛那邊告訴了她,林杉本來就是帶著一行十幾個人出去的,看來是有什麼事情要做。
還好,到了傍晚,他總算回來了。
直至此時,陳酒才開始洗鍋做飯。她之所以會這麼遲的開火,一來這做飯其實是很考驗人的耐心和心情的,而在林杉回來之前,她的心緒很有些浮亂;二來,居所這邊廚房管的是二十來號人的夥食,什麼時候動火的確要先做考慮。
當陳酒將米洗好合水下鍋,剛剛蓋上鍋蓋,她就看見林杉從外頭走來。在他的身後,還跟著三個臂膀抱著口箱子的侍衛。
林杉剛走進廚房,就將那灶前燒火的婢女喚了出去,緊接著又叫身後三個侍衛撂下箱子,也可以走人了。
陳酒愣神說道:“你這是準備做什麼?”
“燒火。”林杉將一口箱子拽到灶前,然後在剛才那燒火婢女坐過的凳子上泰然穩坐,望著陳酒又道:“今天我也做一回灶下奴,隻是不知道陳姑娘收不收?”
陳酒聽出了他話語間有戲謔的意味,忍俊不禁說道:“別鬧了,該叫你的下屬看笑話了。”
“箱子都是叫他們搬來的,笑話早就看夠了。”林杉不以為然地笑了笑,然後注視著陳酒又追詢了一句:“怎麼樣,陳姑娘收不收我這個手藝粗陋的灶下奴啊?”
“我怎麼敢……”陳酒攥袖掩唇笑了起來,但她很快又想起一事,斂了笑,望著林杉認真地說道:“林大哥,你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忽然想起……做這種事?不論如何,這與你的身份懸殊太大了,你不該坐在灶下……”
林杉注視著陳酒,誠懇地說道:“沒關係,因為我隻願意為你一個人做灶下奴。”
陳酒沒有再說話,但耳中聽到的這句話已經深深刺到了她心裏最柔軟的那個角落,她其實有許多話想說,其中有一句幾乎脫口欲出。她默然質疑著道:這算是一個承諾嗎?心緒裏既有歡喜,又有忐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