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6)、美夢有毒(1 / 3)

-

素服僧人縱馬狂奔,身攜二十餘名輕甲刀衛,這陣勢看著有些奇怪。

隻遠遠看了一眼,淩厲便認出了那個人,緊接著他手起如風、落指如電,將身邊尚有些不明所以的莫葉送入混沌境,一如前幾次那樣,下手未有絲毫猶豫。

素衣僧與二十來名刀衛呼嘯而過,灰土飛揚,他們急於前行,並沒有注意到灌木叢深處躲藏的兩個人。

望著那一行二十幾人走遠了,淩厲這才解開了莫葉的昏睡穴。

可穴道雖然解了,卻不見她立即醒轉。灌木叢中空間狹窄,淩厲心存疑惑,也不方便用傘頭去戳她,便伸手推了推。她依然沒醒,但他總算看清她沒醒的原因。

這一路上跋山涉水,作為一名負責押送人質的殺手,淩厲的所有行為不知是該用專業還是厚道來形容。總之,在人質順從的前提下,他對人質其實做了許多周到的保護工作。

沒有故意毆打人質,還管人質三頓飯,沒有刻意在這方麵虐待人質。當然,他能有這麼好脾氣,也許跟身為人質的莫葉順從的態度也有些關聯,如果莫葉一路上都在大喊大叫,或者不停咒罵他,那結果會如何,她會不會被他用藥控製成活屍狀態,然後裝在棺材裏送去買主那裏也說不一定。

除此之外,淩厲還給自己以及人質佩戴了一種藥囊,類似於香囊可以釋放香氣,藥囊的作用則是驅蟲。二人此行要走許多山路,此時已經快到無月中旬了,潛眠整個冬季的蛇乍一出洞,毒性都不小。這種香囊裏收斂了品性純正的雄黃,擱哪兒,驅蛇有效範圍能超過三丈開外。

但是很不幸,莫葉被淩厲拉進灌木叢中躲藏的位置,正好是一蛇洞。雄黃藥囊這時便起了個不太好的作用,那藥味激得洞裏的蛇要出來,但她卻正好趴在洞口,那蛇一出來,當然是冒著被藥熏暈的頃刻間,也要咬那擋在洞口的人了。

淩厲拔出傘中劍,給那已經被藥熏暈的蛇補了七寸處一劍,又擔心洞裏還有蛇,不等繼續叫醒莫葉,直接將她抱了起來。

走出灌木叢,淩厲也沒有停下,這兒是在一條經常有人經過的大路旁,他不確定接下來會不會還有與那僧人同路的甲士經過。他雖然不是什麼殺人如麻、通緝榜單上有名的要犯,身上又有仿造度極高的身份牌子,即便沒能混過官差的查看,尋常幾個官差他料理起來也不難。但惟獨那僧人,不僅與他完全在對立麵,而且一旦雙方亮明身份,他決計不是對手。

何況,在一個月之前,這個僧人就認得他了,不需要刻意問詢什麼,隻要讓對方看見自己一眼,便是再難逃脫。

打橫抱著莫葉的淩厲快速掃視一遍四周環境,很快選中一個較為隱秘的拐角,快步走了過去。

————

前幾天因為宋宅出的亂事心驚膽跳,這幾天跟著那名殺手不停趕路,也是憂慮重重,再加上伍書的死……將近十天以來,莫葉都沒有好好休息過。那個殺手的職業素養很高,同行幾天來,他從來未對她有過非分舉動。但她還是每晚天還沒亮就醒來了,然後就一直沒法合眼,心裏塞著種莫名的情緒,後悔、愧疚、憤怒、傷感攪合在了一起。

這次躲在灌木叢中誤被毒蛇咬中,倒使得她總算能昏昏沉沉睡上一覺。

當莫葉蹲在灌木叢中,剛剛感覺到小腹一陣麻痛,正準備低頭去看時,就見蹲得比她稍前一步的那個殺手忽然回頭,以痛感更甚的一指點在她的頸側。

真是“一招鮮”啊!在陷入昏迷之前,莫葉還來得及這麼想了一句。

昏昏沉沉的,莫葉感覺時間仿佛過去了很久,又像隻是過了一眨眼。視野裏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但好像不是用眼在看,因為在那個仿佛天色陰沉著的陌生地方,她看不見自己身在何處,仿佛沒有重量,融化在了霧氣裏。

視野裏是連綿不盡的山,有些奇怪的是,這群山的輪廓十分柔美,且邊緣呈霧化狀,仿佛是畫在紙上的風景。現實世界裏的山巒,總免不了點綴一麵嶙峋岩石,暗藏險峻。隻有畫卷中的山,大部分不能免俗地將山峰美化,寫實派風景畫畢竟不好出售換油米。

若非有一兩隻白鶴結伴扶搖而上,且留幾聲鶴鳴,莫葉或許真要以為,自己走入了畫中。

隨著視覺感受上的距離在漸漸拉近,莫葉看見了一座山的半腰處,孤零零建了一間草頂房子。山野間再無別的屋舍,所以這間屋子顯得格外顯眼,她的視覺意識也不自覺地挪了過去。

山坳裏的霧氣,似乎更濃厚了。

但莫葉還是一眼就認出了躺在草屋門口的那個人。

“叔!”

她沒有忍住,當即喚出這個字來。

大多數人對於另一個人的記憶,首先是從臉部五官開始,接著是聲音,熟悉到某種程度之後,就會到達某種傳神化的辨識能力。譬如遠遠的一個正麵身影,雖然因為距離而模糊了五官輪廓,卻仍不影響被人認出來。

而莫葉在這山霧朦朧的草屋前,認出了那個拎著水桶的男人,卻隻是憑了一眼背影。

枯草般的頭發,平穩的雙肩,挺直的脊背,一邁二尺如風去的步履……

那不就是他麼?

莫葉心裏這麼想著,但那個拎水男人卻沒有因為她的喊聲回頭。見此情景,莫葉恍然回神,頓時又有些悵然若失。

伍書不是死了麼?

雖然……沒死多久……

難道自己也死了?

似乎又不是這樣。

莫葉清楚記得自己是被那殺手快如閃電般的一指給放到的。同樣的經曆在這幾天裏經常發生,隻要一想起,她仿佛還能感覺到,自己頸側某個地方正在隱隱作痛。

頸側昏睡穴致人失去意識的作用極為迅猛,也難怪那殺手每每都挑的這處,但這處穴位也相當凶險,指尖所挾勁氣過狠,也可以直接將人戳死。莫葉有些擔心,自己再挨兩下,會不會在腦子裏留下殘障。

心中正這般微微出神之際,她忽然聽見一個有些稚嫩的聲音斜刺裏傳來:“大叔……”

莫葉凝神看去,就見不知從哪個角落蹦出一個小女孩來,正扯著那枯發男人的衣角,輕輕搖晃:“大叔大叔,茹兒想吃方米糖。”

“沒有了,昨天買的方米糖已經被你吃完了。”拎水男人已經走到草屋的後院,正拎高水桶,往一隻大水缸裏倒水。聽見小女孩嬌嫩的聲音,他因為正在倒水的緣故而沒有回頭,但很明顯,他的聲音裏斂著一絲笑意,“茹兒乖,等過幾天,大叔去集市,一定再給你買方米糖。”

莫葉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進的後院,好似自己的視線可以自自然然跟著那個男人行走,但當她有意識的想要扭轉視線到他的正麵,卻又無法做到。

至於那男人跟小女孩之間的對話,那個方米糖京都也有賣的,製作完成時是一個大整塊。因為預先裝了模子,取下模子之後,大糖塊就變成了一個個的小四方。顧客可以隨需求量購買,有時候小孩子兜裏隻有少得可憐的幾個銅錢,也是可以單獨買的,稍貴些,一個銅錢隻能買一方。

這種糖是從米裏發出來的,有一種特別的香膩味,融化在舌頭上的感覺很柔軟,就是有一缺點,頗為黏牙。一般都是小孩子特別熱衷於這種糖塊,牙齒不好的大人卻是要避而遠之了。

聽這院子裏一高一矮兩個人的對話,莫葉有些疑惑,去集市買方米糖?難道不是在京都……也對哦,看這四周山連著山,也不像是在京都……那這裏是哪兒呢?

莫葉的思緒剛走到這一步,她就又聽見了那小女孩的聲音,像是不太樂意,嘟嘴說道:“為什麼要過幾天才能去集市?茹兒現在就想吃。”

看見這一幕,莫葉會心一笑。

五、六歲左右的孩童,對新鮮事物有著極強的好奇心,並且不善於控製情緒,想要的東西,大人若不給,就會纏上一天。回想自己也在這個年齡時,這樣纏鬧的事情也做過不少哩!而師父的態度,會在溫言幾句後就變得嚴厲起來。

不過,隻要是他承諾過的事,就一定會兌現。因為這一點慣例常在身邊演示,所以自己的性格好像也有點一諾千金的影子。

一眨眼的工夫,莫葉的意識不知是怎麼的,又跟著那枯發男子走進了草屋內。此時,那男子已經坐於一張臨窗的書桌前,修長的五指稍稍打開,捏著一支筆,正在桌麵鋪開的一本白冊上書寫著什麼。

莫葉下意識想靠近些,努力了很久,才終於得見那男人的側臉,便再難更近一步。僅憑半張臉,又隔著一道怎麼也揮散不去的奇怪霧氣,莫葉沒法完全看清那男人的樣子,但心裏已然感受到一絲陌生。

這好像不是伍書。

正思及此處,莫葉的視線微挪,就看見了男人捏筆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