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1)、遙望(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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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啊,從來在母妃麵前撒不得謊,這樣的手帕,擱宮裏就是身份最低鄙的宮女都不會使用,你能從哪兒撿來?”德妃說到這裏,就掩唇笑了起來,“還在母妃麵前藏藏掩掩的,我看你這藏的不是樣事物,而是藏了一個人吧?”

若是德妃隨行的宮女剛才去拿被子時,將屏風後那排衣櫃裏藏的兩個人捉了出來,德妃再說這話,一定會令王泓心驚肉跳。

但現在他大致能有自信,衣櫃裏那兩個人不管是耍了什麼戲法,總之是不會被德妃的宮女發現了,他便放心下來,能比較從容地應對德妃詢問。

從德妃剛才那番話中,王泓聽出來了他希望設計到的結果,心中微喜,接下來的布置就簡單許多了。

“母妃,兒臣說了實話,您可不許氣惱。”假意裝作猶豫了片刻,王泓才開口接著道:“這……這手帕是兒臣在宮外撿到的。年初的時候,兒臣得知皇姐準備中元節出宮去逛燈會,便求了她好幾天,終於得她同意,帶了兒臣一起出宮遊玩了一趟。燈會那天,街上非常熱鬧,也就不知是哪家姑娘遺落了手帕……”

王泓說著話的同時,眸色微垂,隱有羞意。

德妃看見這一幕,就更加確定自己的想法了。雖然她的確有些惱,二皇子居然瞞著她跑去宮外遊玩,這要萬一出點什麼事可怎麼辦?但一想到這孩子也開始懵懂知情,這是一種可喜的成長,她眼中又浮現出笑意,溫言說道:“肯定又是葉醫師家的孩子跑宮裏來鬧的,沒想到這次竟把你也帶出宮去了,等下回那妮子再入宮來,本宮定要好好給她上一堂女訓課,她在女學那裏算是白念幾年書了。”

王泓連忙補充說道:“母妃千萬不可,中元節的事,都是兒臣求她們才答應的。那件事說好了要瞞著所有人,若是為此令她們擔了罰,今後她們恐怕連華陽宮的門都不敢邁了,兒臣今後還能找誰解悶呢?”

加上這番話,先在德妃這裏做個準備,待她再去找公主王晴對口風時,即便公主不知情地否認了,也不會引人質疑。

德妃此時卻沒有想這麼多,她隻是在聽王泓說話時,心裏頓時冒出一個念想,便笑著道:“你是皇子,還會發愁找不到人解悶?母妃是瞧出來了,你心裏已經有人了。隻是啊……這宮外之人終究身份低了些,配不上你。今兒這事,母妃改日再跟你父皇商議商議。你也到了該選妃的年齡了,此事擇日也要報禮部議辦。京都諸位貴族家適嫁的姑娘,母妃早就幫你留心著了……”

沒想到這個話題才剛開了一道缺兒,德妃就一下子念叨出這麼多準備來,看來她是真準備把這事情做實了,王泓卻有些無所適從起來,有些緊張地連忙出聲婉勸:“母妃,兒臣現在還不想選妃。”

“嗯?讓禮部把貴女名單畫冊編好遞上來,先讓你看一看,這樣又不會妨礙到誰。如果京都貴女裏頭,還沒你看得上的,那正妃的位置也可以先空著,側妃卻是要選一兩個妙人兒的。”德妃說到這裏,稍稍頓聲,臉上笑容略斂,這才接著又道:“至於宮外你留心的那位,如果你一定放不下,告訴母妃她是哪家的姑娘,母妃再去向你父皇說說,憑空給她家封爵提位子是辦不了,但還是可以賞賜一番,把她接到宮裏來,做你的貼身侍婢還是可以的。”

聽了德妃這話,王泓不禁默然在心裏想:論貼身侍婢,誰還能做到他的小星那樣細膩體貼?

看著王泓微微怔神的樣子,德妃又追問了一聲:“別再瞞著了,說吧,那姑娘是誰?”

“……”王泓收回思緒,望著德妃,一時有些失語。

那姑娘是誰?根本就沒有宮外的姑娘,他又該怎麼編?

就在王泓有些無言以繼,寢殿內室全然安靜下來的時候,殿外由遠及近傳來一陣腳步聲,算是緩了王泓的尷尬。門外燈火搖曳,至門口熄滅,是兩個提著燈籠的宮女從太醫局那邊請禦醫過來了。

禦醫朝德妃、皇子行過大禮後,德妃便暫時從榻邊離開,坐去桌旁。一個太監搬來一把圓凳擱在榻邊,太醫坐了過去,從藥箱裏取出一個軟絲囊,墊在王泓伸出的手腕下,再才搭上兩根手指,開始診脈。

隻過了片刻工夫,診脈結果便出來了,禦醫的答複與王泓剛才說的所差無己,無非就是要多休息靜養之類的醫囑。

其實像這樣的醫囑,王泓從小到大在禦醫那裏已是聽得滾瓜爛熟,幾可倒背。為什麼不同的禦醫對他地診斷卻能如此口徑一致,他心裏大約也很清楚,困擾他多年的體弱之症,實際是從娘胎裏帶出來的不足之症,體質基礎出了問題,什麼藥的輔助力也是不夠的。

禦醫開了一道補養方子,一道安神方子,便準備拜別離開。

德妃看過了那兩道方子之後,就攔了那禦醫,質疑說道:“這樣的方子,皇子平時就常常服用,可醫官仔細看看,皇子虛汗發燒,豈是這兩道普通方劑可以治療的?醫官是否疏漏了什麼?”

禦醫聞言遲疑了一下,轉眼又將王泓仔細觀察了一番,然後目光在一旁兩個各抱著一疊錦被的宮女身上掃過,視線最後回到德妃臉上,緩言說道:“現在的時節已近春末,氣溫漸趨升高,殿下是不是蓋得有些厚了?”

德妃解釋道:“本宮剛到的時候,皇子已是發了一身的汗,但額頭卻有些涼,本宮以為他蓋得不夠,才叫宮女加了被子。可後來本宮才發現,他身上其實燙得厲害,醫官不覺得這種症狀很嚴重嗎?”

禦醫輕輕捋須,思酌著道:“下官剛才為殿下診脈,並未發現異樣。另外,殿下自少時起,貴體就容易忽起燥熱,但往往在不久之後會自然消退。虛汗之症,則需要慢慢調養,一時也急不來。”

哪怕是為身份尊貴的皇族服務,作為一名資深醫師,最信任的是幾百年來醫道先輩留下的典籍,最自信的也是自己用心鑽研的醫術。哪怕病人質疑,乃至帝王親臨怒斥,這點堅守的原則依然不會改變。

麵對德妃不善意的目光,禦醫依然能保持精神鎮定,不論是為他自信的醫術,還是為了行醫之基礎就是不可自亂陣腳影響對病症的判斷,他都必須做到如此。

頓聲片刻後,禦醫又說道:“汗濕的衣物必須及時換去,以免真正的風寒襲身。”

這本來是與醫技無甚關係的小事,皇子的養母既然在此,必定會料理到的。然而醫者父母心,禦醫在片刻猶豫之後,還是多了一句叮囑。

德妃卻覺得禦醫的這聲叮囑非常多餘,仿佛是在湊話打發她,她也因此仍然不覺放心。但她對醫道之事也實在是無所了解,便不能拿出有力的佐證指責禦醫是否誤判。

要知道,當今皇帝、她的夫君最尊重世間兩種無爵之人,其一是傳授學問的教書先生,其二就是救死扶傷的醫師。因為這一點,在前朝飽受貴族欺辱的禦醫,雖然在新朝依然不具有幹涉實政的權力,但行走在宮內宮外,身份卻是光鮮了許多。

皇帝特賜禦醫一種榮耀,無論何等貴族,與禦醫相逢時,在受過王公貴族之大禮後,都是要還施敬奇門異士之禮的。

德妃明知這一點皇帝親定的規矩,便不能像使喚宮仆那樣使喚禦醫。至於她心裏始終放不下的那點擔憂,在思索片刻後,她就盡量將語氣放緩地又道:“本宮總有些擔心,皇子手上的傷……”

禦醫微微躬身說道:“回稟德妃娘娘,二皇子殿下手上的傷,下官在太醫局也聽同僚季醫師說過。按照季醫師地醫判,二殿下此傷的確太過深入肌理,但所幸未傷及手上經絡,傷愈後不會對五指的活動留下隱患,娘娘可以放心。”

同樣的話,德妃已聽過不止一次,對於這種安慰,她已然無甚感覺。

輕輕歎了一口氣,德妃似是隨意地說了一句:“本來皇子手上的口子眼看著是快合上了,但他下午出宮一趟,不慎又掙裂了。這都是本宮不好,就不該允他出宮的。”

“娘娘說的是下午恒泰館發生的事……”禦醫的話才說到一半,忽然自行打住,他忽然另外想起一事,嘶嘶吸了口氣,以極慢的語速又道:“下午季醫師一直與下官在太醫局藥房整理昨天新采辦入宮的那批藥材,傍晚離了太醫局,去南院為陛下診脈的好像是陳醫師……”

德妃依稀能從禦醫這話裏頭聽出一絲異端,當即挑眉說道:“去南院的的確是陳醫官,這有什麼問題麼?”

禦醫問道:“娘娘方才說到,二殿下手上的傷裂開了一次,那麼傍晚為二殿下再行包紮的醫師,不是這幾天一直負責此事的趙醫師,而是陳醫師了?”

德妃點了點頭,然後目色微疑地道:“無論是陳醫官還是趙醫官,都是為皇家療病保康的好助手,換誰為皇子治療,不都是一樣盡心盡責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