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莫葉的視線上移,定格在他的眉頭。他的眉色如漆,意示著他年輕體格精力旺盛,但他的雙眉並沒有銳利的轉角,眉線弧度溫順。有此眉者,當屬溫良之人……隻是這家夥明明是個殺手,殺過的人肯定不少……
此時他的雙眼雖然閉合著,但莫葉清楚記得他那雙瞳珠,黑白分明如濕潤的瑪瑙,但卻仿佛深不見底。他微笑的時候,便真有些溫潤君子的氣質,所以那天在杏杉道上,能有兩家姑娘為了爭他而一擲千金……但當他握劍在手,收割人命的時候,他的雙眼便如萬年黑冰,依然幹淨、剔透,卻給人寒顫感覺。
莫葉懷著有些複雜的心情,看著躺在地上被自己揍掉半條命的這個年輕人。蒼白的臉色、失血幹枯的嘴唇,血汙斑駁的外衣,簡言之,現在隻能用淒慘二字形容他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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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了一遍這些數次失手的過往,德妃心裏的不甘與惱火情緒陡然激增,她忽然冷哼一聲,並不順史靖地指引,而是另啟話頭地說道:“你每次要阻止我的時候,都會捏一個理由,所以我隻想知道你今天拿來的新理由是什麼!”
“沒有新理由。”史靖驀然轉身,盯著德妃的雙眼一字一頓又道:“如果你一定要我給你理由,那我隻能將三年前說予你的話再重複一遍。”
德妃聞言,不禁仰頭“咯咯”笑了起來。她以這樣的姿勢發出如此零碎的笑聲,看著容易讓人聯想到某種神經質的東西。
如此折騰,她確實已被激起了些許錯亂情緒。
略顯詭譎地笑了一陣子後,德妃回過頭來看向史靖,質問道:“你說說,你這算什麼?你覺得我還會相信你那套拖了我一年又一年的說辭麼?”
“你會相信的。”目光微有垂落的史靖沉吟著抬起頭來,“除非你不想活過今年。”
德妃眼中閃過一絲凜然之色,沒有說話。
“你不願意承認,那就由我代勞,再重述一遍。”史靖剛才那一陣沉吟,顯然是在肚裏打好了底稿,現在他先以一句危言聳聽的話截住德妃的怒氣,再待慢慢講出那套準備好了的說辭,“可能你至今還不知道,三年前林杉為什麼要帶那女孩兒回京。這件事充滿了矛盾的邏輯,我也是猜測推敲了許久,才約摸得出幾個設想。
第一,他是在三年前就準備將那女孩交還陛下,但陛下這邊卻出了點問題;
第二,他明知道交還不成,還要甩手走了,即是他可能有足夠自信的把握,即便他不在京都,隻把那女孩留下,卻也不會出什麼問題;
第三,他有必須在京都兜轉一圈後再出發的理由,而陛下這邊,有一個任務必須由他領著去一趟,任憑何事都無法阻攔,包括那個女孩。所以他把這包袱丟在了京都,因為若是沒有他的照應,對於那個女孩來說,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不離他生父十裏距離的京都。”
這一番長話說畢,德妃的眼中已經蒙上一層迷霧般的複雜情緒,她似乎是想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將史靖的這番話通順一遍,卻不料思緒亂陷了進去。
而這話隻是在說到這裏時稍稍頓了頓,史靖很快就接著說道:“有關第一條,我至今也沒有看透,但這本來應該受到林杉反對的抉擇,最後他卻還是同意了,隻能說明這個問題大抵還是跟國事有關。至於後頭這兩條則是可以一眼看清的,然而也隻是能夠看清罷了,再難多著手分毫。想必你現在也已經清楚了,雖然在我的幫助下,你的人滲透了宋宅內部,這個陛下經營了幾年的隱秘機構差不多已癱了,但你莫忘了,陛下手裏還攢著五小組。你可能窮極一生都難完全掌握這五小組,而隻要有這五小組的人釘在京都,你不可能有機會攪得出太大的水花。即便宋宅內部朽爛了,最多會被五小組的人清掃剔除,而不會讓爛汁溢出汙染到別的地方。”
德妃靜靜地聽史靖說到這裏,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忍不住問道:“那麼,那個跟蹤了青夏的影子人,其實並非是你的人了?”
“什麼影子人?”史靖目色一動。
“根據我派去宋宅口傳消息的那丫頭回稟,跟蹤她的人在行動上快如影、靈如魅,如人映在地上的影子,幾乎甩脫不得,那丫頭就給他捏了一個影子人的代稱。”德妃想了想後又補充描述道:“青夏說那人朝她直接露了臉,我乍一聽還以為他是你的人。”
“我的親衛沒有必要跟蹤你的人。”史靖微微搖頭。不過,他聽德妃說到此處,倒也被勾起一絲探究的心思,便又問道:“你的人看清了他長得什麼樣子?”
聽史靖問及這一點,德妃臉上頓時也堆起了疑惑,微微搖頭說道:“就是這一點最奇怪。根據青夏的回稟,這個影子人雖然沒有蒙麵,但他一側臉上似乎戴著一塊麵具。那麵具的材質仔細看來亦真亦假,比易容術難看,但又比麵具更貼合臉上皮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