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送行曲(2 / 3)

手掌在馬臉上磨蹭了一下,莫葉抿緊嘴唇,暗暗道了句:馬臉,果然很長。

與此同時,小名叫做“細黑”的名馬也終於得償所願,享用到眼前這位女主人的臉是何滋味。

黑馬舔完莫葉的臉,接著又舔了她的手,最後收回長舌時,它“啪啦啪啦”將一對豎著的馬耳甩得直響,這表達的似乎是一種心滿意足的姿態。

看著莫葉用衣袖不停擦臉,一旁的淩厲忽然出聲:“你似乎不止是對將死之人、連對將死的牲口也頗有耐心與善意。”

“在這個問題上,我麵前算與你誌同道合,也沒有死都要拉上一個墊背的這種癖好。”莫葉說完這話,稍稍頓聲,然後她斂容看著淩厲,認真地道:“是不是你又發覺,這樣的我有什麼不妥?”

淩厲緩慢說道:“你的精神嗅覺還算不弱,的確,我想提醒你一聲,死亡在所有人身上表現出的並不全然是死亡,有時會成為一種博取同情的手段。你缺乏某種曆練,對死亡的態度過於單純,小心為上。”

莫葉默不作聲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然後才道:“你能對我如此直言相告,絲毫不擔心我用你教的這一套來揣測你,可見至少在此時,你沒有以死來博取我同情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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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王晴、王泓姐弟倆詳談甚歡時,華陽宮殿門口,不知何時站住了一個中年男人。

此人腳踏登雲靴,一身明黃袍服,雪銀絲線繡作祥雲在肩,赤炎絲線繡飛龍圖騰在胸前,青玉帶懸紫珠流蘇,傍晚已趨微弱的夕陽光輝落在他的身上,反照出流光溢彩、傲然風華。

皇帝駕到。

殿內正在談話的姐弟倆人卻沒有提前聽見半點聲響,禦駕到達,負責唱迎的太監啞了不成?

皇帝來得有些突然,而且沒有給人半刻準備時間,盡管他是殿內這姐弟倆的父親,但他就這麼直刺刺站在門口,還是把室內他的兩個孩子嚇了一大跳。

雖然都已成年,但麵對父皇,王晴與王泓姐弟倆還是一齊露出了孩子般的怯意。他們乍然看見門口的中年男人時,還在座位上怔神片刻,然後才離席朝父皇大禮跪拜。

皇帝伸出雙手,一左一右將膝下一雙兒女虛扶起身,帝君不怒自威的臉上,現出一抹父親麵對兒女時才會露出的慈愛微笑。

寒暄了幾句,三人循序坐下。

王泓正準備喚仆婢服侍茶點,卻見父親揮了一下衣袖。心中念頭略轉,王泓便明白過來,之前沒有太監唱迎,此刻自己寢宮裏那群平時眼勁無比機靈的奴仆,也不見一個人進來服侍,顯然是父皇提前有所動作,為的是將閑雜人等排除在外,父子倆才好說些體己話。

隻是一想到有什麼體己話會由身為國君的父親提出來,王泓的心不禁懸到了半空。

父皇是習武之人,且內家修為不俗,據傳如此練功之法,不僅可以強身健體,而且練得久了,視聽五感也會比尋常人要敏銳許多。剛才自己與公主姐姐的談話,父皇肯定在門外聽見了,隻是不知道聽去了多少。

皇帝坐正身形,甫一開口,話題果然來得異常直接,且主次分明。

“聽說你母妃親手調教出來的奴仆,派到你的寢宮,卻招你厭煩,朕特地擇了空暇來看看。”略頓了頓,皇帝才接著開口,一語點中王泓所畏,“你們姐弟倆的談話,朕全都聽見了。你盡可氣惱,朕遣開門外所有奴婢,就是為了不驚擾你們,朕才好聽得你們究竟在說什麼。”

王泓嘴角輕微抽搐,一時無言以對。

王晴身為女兒的優勢這會兒就展現出來了,她亦是先怔了怔,緊接著就撇嘴朝父親撒嬌耍賴,嘟囔不依說道:“父皇,您身為一國主君,居然還做聽角的事,聽角也就罷了,還這麼冠冕堂皇,天下有這麼奇怪的君王嘛!”

王晴敢這麼開嗓,自然是賴著皇帝的寵。皇帝目光轉向王晴,不僅不惱,還挑唇一笑,然後用一種接近義正言辭的口吻說道:“如何沒有?否則你眼前是哪個君王?天下若真沒有一個聽角的君王,朕就來做這前無古人的第一位。”

王晴連忙順杆子往上爬的賣乖,纖秀的手指拱在臉前握團,笑嘻嘻說道:“父皇不愧是女兒心中的英雄榜樣!”

“朕治過的奸佞不少,卻對你的調皮無可奈何。”皇帝看著長女手中那半似作揖又不太像的動作,輕歎一聲,接著漸漸收斂笑容,又道:“今日父皇來此,有些事情要囑咐皇子。晴兒,你不可調皮。”

“父皇,女兒都長大了,您還用‘調皮’來說女兒。”王晴垂目伸指刮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略顯羞赧。

皇帝含笑說道:“養女兒也就小時候好,活潑可愛,俏皮聽話,等到長大了,就飛去別人家了。”

一旁的二皇子王泓聽見這話,視線不自覺的就找到公主王晴身上去了,果然就見王晴臉色有異。

他記得去年王晴想了不少辦法,才避過那些個貴族公子舉辦的“品花會”。表麵是觀花作詩大會,實質目的就是為了貴族聯姻。“品花會”每年都會有,早些年王晴花齡未至,參會就是好玩,但最近這幾年就有些難捱了。

在南國,女子十三歲點翠,也就是可以定親;十五歲及笄,也就是達到可以成親的年紀。皇姐今年將滿十八歲,算是大姑娘了,早年她去“品花會”湊熱鬧,那些婆姨們雖然口頭上沒說什麼,其實早對她留印象了。於是,近幾年她就算避過不去“品花會”,也自會有世家貴族的請帖紛至遝來,僅僅思索推拒的理由,都是一大難事。

每年這個時候,葉家那小丫頭的鬼招就到了建功期了。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年齡增長,葉家小妹就算巧招齊出,也阻止不了一件事了。以往葉家小妹的小招能管用,其實皇帝的縱容也是原因之一。就這麼一個女兒,皇帝自己都舍不得嫁出去,但今天皇帝這看似隨口一句話,仿佛就等於下達了一道命令:女大不中留。

若是生在尋常人家,養了個老閨女也不算什麼奇醜。但在皇帝家,下頭千萬雙眼睛盯著呢,公主又隻有一位,到了年紀不嫁,或是真的養成老閨女,皇家顏麵就難擱了。

身為帝女,王晴當然有自知之明,如果再尋不到意中人,那便隻能依宮規女誡的指引,便隻能找身世家境對得上的貴公子嫁了、感情方麵能湊活也就不奢求什麼了。

可道理人人都會講,能不能真正這麼去做,卻是因人而異。想到離今年的“品花會”不到半年時間,而父皇此時流露出的態度,似乎也準備放手了,王晴心裏頓時結鬱。

垂首沉默了片刻,王晴抬起頭來,臉上笑容斂去大半,恢複了公主的端莊姿態,慢慢說道:“既然父皇與皇弟有事商談,兒臣就先行回避了。”

王晴說罷便要起身拜辭,卻在這時,見父皇抬袖為止,說道:“晴兒,你有必要留下來一起聽。”

肩頭微動,正要起身離坐的王晴聞言隻得又坐了回來。

“你雖是女子,但身為王家長女,你與長兄一樣也有看管弟弟的義務。雖然你終是會嫁出去的,但在此之前,你仍不可鬆懈這一義務。朕終日為國務奔忙,許多時候,都需要你代領照看弟弟的職責。今天朕與皇子的交談,你認真聽了,以後就照此監督。”皇帝的話說到這裏,略微停頓,然後又補充了一句:“德妃雖然是皇子養母,但年紀有差,同樣的話,有時候她說不如你說管用。”

公主王晴與二皇子王泓聽完皇帝這一番話,臉上神情一齊嚴整起來。

王晴認真回應道:“兒臣謹遵父皇旨意。”說罷,她的視線往王泓身上掃了一下。

皇帝點了點頭,對於大女兒的鄭重表態,他很滿意。接著,他轉目看向王泓,揭開重點話題:“泓兒,你也已經長大成人。若在尋常人家,子十五歲即可定親。而你已年滿十七,朕卻壓下了禮部、戶部那邊的主張,本來是打算等再過兩年,撮合你跟葉醫師的小女並蒂。葉醫師醫技溫穩,又有著多年為你診脈療養的經驗,比誰都了解你的體質,與葉家收攏關係,穩定下來,對你有益無害。”

王泓與葉正名的女兒在年齡上相距六歲,現在看來,葉家女兒才十一歲,黃毛小丫頭一個,的確不怎麼般配。但若再等幾年,葉家女長到十五、六歲時,王泓也才二十出頭,這樣一對站到一起,就沒什麼問題了。何況皇帝提到的那個醫家環境,對先天體弱的王泓而言,確實是可終身受益的大禮。

類似的話,其實三年前王泓將至十五歲時,皇帝就對他提起過。

那時葉正名還在太醫局述職,葉諾諾不時會來宮裏找公主嬉玩,借著其父常常需要走動華陽宮的機會,結識了二皇子王泓,沒想到倆人很快打成一片。倆人的興趣所向雖然不同,一靜一動,但貴在無話不談,性格契合得很好。那時眼光長遠的皇帝見此一幕,就已經時間超前的做好了一個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