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8)、送行曲(3 / 3)

然而話至半途,皇帝忽然歎了口氣,話鋒一轉,接著說道:“但現在這件事隻能懸起來了,因為葉正名已經把女兒許給了阮家小子,並且這件事情葉丫頭自己都認可了。阮家對王家建的功勳,朕一直找不到出口償報,愧對承綱兄臨終托付,這個時刻,實在做不得插手奪取之事。”

王泓雖然與葉正名的獨生女兒葉諾諾在嬉玩的道路上很合得來,但他內心其實一直把葉諾諾當妹妹看待,如果父皇先前的那個主張真的落實下來,自己終有一天會娶葉諾諾為妻,他亦能做到相敬如賓,細心嗬護。但這是一種相依相守近乎親情的情感,與癡愛還有一段距離。

所以現在王泓從父皇話裏得知,自己與葉諾諾還未宣諸眾口的定親計劃打了水漂,他心裏其實並沒有什麼不舍情緒。而得知與葉諾諾定親的是阮洛,他雖然覺得有些意外,因為阮洛與葉諾諾的年紀差距更遠,並且他是三年前才回的京都,在此之前葉家、阮家毫無來往,這親事來得未免太快。

但回過神來仔細想想,這門親事其實並不算差。阮洛性情溫和、頭腦敏捷,在京都商界混得風生水起,王泓深居宮中也有所耳聞。早年王泓就常從父皇散碎言談中得知,王家能逆襲京都改變整個家族命運,阮洛的父親功勳卓著。得見阮家遺骨長大成人,收獲人生,王泓也隻會誠心祝福。

關鍵還是葉正名這個準嶽父相中的女婿,葉諾諾也沒有反對,好似小姑娘自己也喜歡——若不喜歡,她鐵定要鬧到宮裏來,找他這哥哥訴苦——如此看來,這二人便近乎是天作之和了。

見父皇的臉上遺憾神情頗為深沉,似乎他反而特別在乎此事,王泓微微一笑,正準備說些疏導緩和的話。

可就在這時,皇帝突然朝桌上拍了一掌,臉上慍意隱現,沉聲說道:“姓葉的這老小子簡直可惡,他也真敢想,女兒才十歲,去年他就把這事給定了。要知道,當初朕遲遲未開口,就是見葉家丫頭還小,忌於這事鋪張開來會嚇著小女娃……早知事情成了現在這個樣子,朕應該更早下手。”

話說到這兒,他又歎了口氣,語勢稍緩,輕輕搖頭說道:“不過,有些方麵朕也得向葉正名學習,譬如這嫁女兒的學問,挑女婿的學問,這老小子一下占了倆,可恨。”

此時他的話裏就算不帶最後那兩個字,他那坐在身旁認真聆聽的一雙兒女也都感受到了:恨意。

不是仇恨,而是眼看著快到手的果實被人頃刻撈走,因此所生的妒念不甘。

誰說皇帝就沒有嫉妒心。隻是一代君王的妒念不會浮誇的表現在臉上,也不會像婦人那樣將嫉妒累積於心直到腐爛。帝王之妒,往往緊隨其後的就是征討與掠奪。

但麵對葉正名代表的葉家一千餘口族人慘死的債,麵對阮洛背後阮承綱臨終前緊緊攢著手不放地托付,南昭新君王熾又做不到僅為了一房兒媳,就對這兩個人征伐。

所以他隻能將心中的妒念擱在手心,拍到了桌案上。這有失為帝者姿儀的一拍,便等於當著兒子的麵,撂下了這件事,以後不會再提了。

不過,他突然來這一手,倒是嚇得王晴、王泓姐弟倆心肝一顫。

眼瞧著父皇在當桌一掌過後,臉色漸漸平緩下來,王泓這才戚戚然提了一句自己的想法:“葉諾諾、阮洛,這兩個人的名字有著一個同音,也許正是天造的良緣。兒臣無此緣分,也許不算是損失。”

王泓沒有料到,這本來大意為勸慰、沒什麼實質的一句話,竟得到了父皇極為認真的讚同回應。

皇帝點了點頭,然後溫和看著王泓說道:“身為皇子,能取就能舍,這一點很好。少了一個葉家丫頭,這不算什麼。禮部戶部早就合擬了秀女名單,隻是被朕壓著,你才不知曉。雖然這名單裏充雜了一些個刁蠻貴女,還有斜眼歪嘴登不上台麵的,八成是收受賄賂強填進來的,不過,裏麵也有不少佳麗淑女,你擇空看看。後宮也冷清多年了,你添一位王妃,或者你實在沒有喜歡的,添一位側妃,有個人貼身照料你的起居,你煩那些奴仆,盡可交給王妃調教,自然省了你心煩。”

王泓內心暗暗倒抽一口涼氣,沒想到父皇雷厲風行的做事風格,在挑兒媳這事兒上也表現得這麼明顯。然而他心裏對挑選王妃的事雖然毫不熱忱,但卻忌憚於有絲毫的表露,隻得連忙口頭上先把事情接下來。

皇帝囑咐完皇子這邊,微微側臉,看著公主王晴說道:“選駙馬的事,也不能再耽擱了,但父皇終是希望你能覓得真心所愛,所以今年的‘品花會’讓皇子陪你去,不過,也不一定必須得是在會上挑人。總之,父皇還能給你的自由選夫時間,也就是在今年以內,過了年關若還無結果,那就隻能也由禮部、戶部來預擬名單了。”

王晴連忙乖順的應下此事,其實心裏也是隱隱一抽,悄然與王泓對視了一眼,掠得些許同樣的情緒,最後付之微澀一笑。

憑皇帝在朝會上練出的一顧二十人的眼裏,這對姐弟眼神裏搞的這點小動作其實絲毫未逃脫他的注意,以前他是不忍心削除孩子的這點自然心性,但時至現在,他必須給予提醒了。

覆在桌案上的手屈起一指輕輕敲了敲,皇帝肅容說道:“結親這件事,朕給你們兩個的選擇空間已經足夠充分,但也僅至於此。身在帝王家,許多時候都可能要麵對身不由己的抉擇,那麼多雙眼睛注視著,無法棄權不選。娶媳、招婿這類尋常人家的家務事,在皇家都擺到台麵上讓人指點,一個不留神,便招致話柄。總有些言官便嗜好借此生事,如蒼蠅在耳邊噪,皇子你現在應該能體會到,父皇的為難之處。”

二皇子王泓很快就想到華陽宮裏那群新來的奴婢,張口閉口規矩,皇子不能做這不能動那的,其實比起父皇平時要麵對的噪音,簡直就不值一提了。

王泓臉上滑過一絲慚色,嗓音微沉說道:“兒臣不能替父皇分憂,還任性給父皇增添負擔,實屬為臣為子的不該。”

一旁的公主王晴咬著嘴唇躊躇了片刻,也開口說道:“兒臣亦愧對父皇,駙馬之事,兒臣不會再散漫對待。”

“成婚這事,對女子而言,總是要比男子吃虧些。駙馬隻能有一個,父皇還是希望你能幸福。這可是關係到終身的大事,你也不要為求速度而草率決定。”皇帝側了側身,伸手探到王晴肩後,像她小時候那樣,愛憐地揉了揉她的頭發,“看上了誰,記得先不要表露出來,把名字告訴父皇。誰想娶朕的寶貝女兒,不往上查清他們家五代,朕怎麼放心。不安分的人,連公主的半根手指頭都別想有機會碰了。”

皇帝說這番話的時候,臉上隻有慈愛的微笑,而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意思。同樣是笑的方式,這二者之間,在此時的意義可是相差了千萬裏。

二皇子王泓知道他的父皇手裏有五組人,雖然兩組交給了林先生,兩組交給了厲統領,他自己手裏隻有一組人,但這組人連北國皇宮內部都滲透進去了,諜報之能可見一斑。用這樣的能手查未來女婿的家世背景,嘖嘖……怕是連人家祖墳裏有什麼陪葬寶貝都能神不知鬼不覺掘出來、數清了,往上回稟數據了。

王晴沒有說話,隻是微微紅著俏臉,輕輕點頭“嗯”了一聲。

王泓輕微扯了一下嘴角,沒有說話。

家世沒有問題,就能保證攜手百年好合麼?王泓不知道,他隻確定,皇帝說的這番話,是一個父親對女兒能做到的最大保護力了。

王泓剛剛這麼一走神,就見父皇慈愛中隱現銳利的目光掃來,丟了一句:“你也一樣。”

王泓再次倒抽一口涼氣,隻是點了點頭,沒敢多言。

皇帝鬆開了揉著女兒頭發的手,坐正身形,側臉朝王泓看來,慢慢說道:“你的身體不太好,小時候頗多凶險,如今長大了,身體似乎養好了些,卻也不可大意。朕原本是打算讓姓葉的那老小子把醫術傳給諾諾那丫頭,今後你能得這樣一位王妃,朕才真正放心。現在這事兒不成了,朕不奢望你娶得神醫王妃,這世上既知皇家規矩體麵又醫術高超的女子實在太難尋,朕隻希望你的王妃至少秉性純良,是個賢內助,少些勾心鬥角,多體貼自己的夫君。朕就兩位皇子,在京都又沒有親族積累根基,不得不防著可能有人往秀女裏摻惡,你要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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