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4)、越平淡越珍貴(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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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簡單,風格整潔的廚房裏,馬安手中菜刀亦跳動著整齊的節奏,一塊豬五花肉很快被切成一排薄片,卻還能摞成整塊肉的形狀。等他將切好的肉片單獨盛起,又舞動菜刀拍了幾個青椒切成一盤瓣,大鍋上蒸的大竹筒邊沿已經開始噴薄米香了。

筒中米飯已有六、七分熟,馬安取了厚布套戴在手上,將大竹筒搬到灶上另一口鍋上頭。這口鍋在灶台上靠後的位置,火力較弱,平時不是用來燒外洗的熱水,就是用來蒸飯,今天也不例外。摘掉手上防燙的布套,把前鍋裏的熱水舀到一隻鐵壺裏擺去一旁炭爐上,馬安便開始炒菜了。

菜都是先切好配碟,接下來炒的過程相對就簡單了。

莫葉坐在灶前小凳子上,照舊當起火工,從兒時起,她便不覺得這是什麼掉身價的事,反而覺得頗為有趣。她很喜歡那種將生冷食材烹製成熱騰騰飯菜的過程,美味的食物給人口味上的滿足,更能帶給人充足活力,這是多麼美妙的事情。

緊接著,她就想起了藏在記憶深處的某個片段,她忽然禁不住歎了口氣。

切菜配菜剛忙活完了的馬安正好朝灶下看過來,熱鍋內菜油滋啦啦的響聲就在耳畔,他本來聽不到莫葉的歎息聲,但他能明顯看出她情緒上驟然低落下去的那種變化。

未有猶豫,他即刻問道:“是不是想到什麼了?”

“沒什麼。”莫葉隨口應了一句。這是京都生活使她養成的習慣,如今她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有什麼就說什麼,連對熟悉的人也關上了心門。

然而此時坐在灶前,灶膛裏溫和的火光映照著,手裏拿著幹柴禾,麵對馬安投來的目光,她又忽然意識到,這裏與京都不同。眼前的這個人,是這世上少有的那幾個能讓她敞開心門訴說的幾個人之一。隻略微遲疑了一下,她便又開口說道:“想起師父做飯時的樣子了。”

“馬叔,我原本以為,你的廚藝會與他一樣糟糕透頂,不想原來你是一直深藏不露啊。”為了避免這個話題陷入某種冷寂局麵,她很快又把這句話帶到另一個階麵。

“憑我原來的手藝,其實連你師父都不如。”馬安輕聲一笑,“他至少能把生米煮成熟飯,換做我出手,大家就隻能吃到夾生米鍋巴,還是黑色的。”

莫葉心裏的那絲低鬱很快就消散了,被馬安的話逗樂,也笑著說道:“馬叔,你又在抬舉他了。我師父那是把飯作粥煮,換做是你,往米裏多放些水,還不一樣能煮熟?這種廚藝,五歲孩童都會的吧!”

“你說得沒錯,不過,憑他做過的事情,就算我能在廚藝上勝他,也仍舊願意在這件事情上故意抬舉他啊。”馬安感慨了一聲,見油溫起來了,便將切好的蒜沫放入炸香。鍋中的聲響更甚剛才,隨後,馬安的聲音混著這嘈雜又傳來:“我的廚藝也是最近這三年裏練出來的。三年前你小嬸嬸懷著第一個孩子時,害喜得狠,我沒什麼能幫得上她的地方,便想到學習這個。如今再說及此事,我也不禁有些得意,原來我還有這門天賦,以前從未想過這麼做,倒未曾發現。”

得知此事還有這麼一番曲折,莫葉心裏突然冒出一個念想,打趣說道:“那麼,馬叔有沒有打算過,去開一家菜館?憑這門手藝,生意興隆不成問題啊!”

“就算我這麼做了,她呀,鐵定會每天包場子,還是少些折騰吧。”馬安嗬嗬一笑,見蒜香炸得差不多了,就端起那碟切得均勻的五花肉片倒進鍋裏,握著鍋鏟輕微翻動按壓,同時接著又道:“我的廚藝其實是會認人的,除了對她,我才有這個耐心,別的人就算了。”

他這淡淡一句話,卻讓莫葉感受到了一股綿而厚的感情。

是怎樣的情,能讓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甘願終日與鍋碗瓢盆為伍,並且樂在其中?這種情,不言而喻,令旁觀者亦為之動容。

而看著照顧自己長大、就如自己親叔叔的這個男子,在而立之年能有此合乎他情意的歸宿,莫葉心裏由衷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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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安熟練的把握著食材的熟化過程、以及鹽酒醬料的分量,而莫葉則在灶下熟練的把握著火候,這樣的配合的確能省事不少。等三個素菜、四個葷菜炒好,放入廚房另一角溫菜的竹籠裏,眼見蒸飯的時間還有盈餘,馬安便同意了莫葉的請求,最後一道湯由她來主廚。

“不能順著這道紋切,要縱切,斬斷肉筋,口感才能細膩;用豆粉調製,加少許鹽和料酒,能去腥,口感嫩軟些;水開了再倒下去,水二開才能動鍋鏟,這樣覆在麵上的豆粉不易散開在湯裏……”

馬安換了莫葉燒火的位置,但他絲毫沒有大意於對莫葉的指導。

在他的指導下,莫葉也總算切好豬肝,烹製成湯,蓋上鍋蓋,隻等湯水再沸一次就可以起鍋了。

一直站著燒火的馬安也坐回凳子上,一邊慢慢往灶膛裏添軟柴,一邊溫言說道:“豬雜腥膻味重,一般都是最後一道下鍋菜。不過,這東西尤為補養氣血,你若是不怕這膻,時常進食一些是不錯的,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莫葉怔了怔。

她知道自己的體質不存在任何問題,且經過去五年的藥養,已經變得極為強韌。至於氣色問題,多少還是因為在京都折騰了半個月所致,要恢複起來也快。她曾跟著葉正名短暫濡染醫理,醫理的世界不分男女貴jian,她當然也知道,氣血虧虛是女子常有的虛症,但經過她的自我觀察,早已判定這種症狀與自己無緣了。

然而她不可能向馬安解釋這麼多。

經過不到一天的相處,莫葉隱約意識到,有一些事情,似乎連馬安也被瞞過了。他們分開的三年,馬安過得很安閑,莫葉不想為一件還未確定的事情,去擾亂他的生活。

於是她對馬安的建議隻是微笑點頭,說道:“馬叔,你說的我記住了。”

“嗯……怎麼突然變乖了,不再著了機會就取笑叔叔了?”馬安抬起頭看向站在灶台旁的莫葉,他的眼神變得極為認真,思索片刻後,他忽然又道:“你師父雖說廚藝不精,但他認識的人多,你在京都待了三年,他沒有請人教你廚藝?女孩子可不能不會做飯呐,他怎麼會疏忽了這一點呢?”

莫葉聞言,心裏一個激靈。

糟……果然來了……

謊言一旦有了開端,隨後便需要無數個謊言補漏。

不過,馬安會忽然有這麼一問,倒是更準確的表明,分別這三年以來,他被人瞞得很緊,竟對京都的事情一無所知。而換個角度想,誰能將此事做得滴水不漏?無疑還是師父的意思啊!

而這件事,或許可以再一次證明,師父還活著,他的控製力一直未曾消失過!

莫葉的心緒在短暫的低落後,很快就調整過來,她對著馬安微微一笑,說道:“師父很忙的,馬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說這話的語氣,仿佛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倘若謊言終有一天會被拆穿,那也不應該現在就發生,至少得拖延到馬叔叔的第二個孩子平安降生以後吧!

話隻稍微一頓,她補充道:“而且你不覺得,他從來都是這個樣子,授予我的,全非女子慣有學問。”

“那倒也是。”馬安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莫葉撓了撓後腦勺,仿佛想起了什麼,注視著馬安又說道:“可能我自己在這類事情上也著實沒什麼天賦,以前幫嬸娘燒火好幾年,結果淨學著灶下怎麼燒火去了,灶上功夫一點心得也沒攢下來,慚愧啊!師父他也許正是早就看透了我這點,才沒怎麼管我咯。”

馬安輕輕拍了拍額頭,像是想到了什麼極有趣的事情,忽然笑了起來,眯眼說道:“不要緊,不要緊,這隻是小事罷了,將來你嫁一個像馬叔叔這樣有能耐的人,保準餓不著你,哈哈哈!”

莫葉不禁又怔住了。

這話題轉得也太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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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那幾個清掃的人做完本職工作,也拖著改扮成垃圾車的運屍車離開,他們背後方向的巷道另外一端,忽然閃身出現一個人影。

此人長得有些矮,個頭也比較單薄,乍然一看,誤似女子,但從正麵看他,則明明白白是一個男子。

這個男子約摸二十五、六歲的年紀,他行走的動作很輕靈,看來頗有些縱躍功夫的底子,但他的臉色看上去又有些不太健康的蒼白,似乎是在不久之前才患了一場大病。

這個人與伍書一樣,也是四組的。準確地說,這個人本來是四組外派組成員,但他既然在幾個月前因為患病而被召回京中休養,此後很可能留在四組駐京部,那麼他也可能在不久之後成為伍書的屬下。

然而他在剛才卻一直隻是旁觀伍書與那幾個蒙麵殺手周旋,直到後來程戌跳了出來幫忙,他也沒有現身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