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3)、小聚(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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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葉按照自己腦海裏記住的圖文段落,反複斟酌了數遍後,得出一條自認為相對安全的路線。然而在上路後沒過多久,她就覺得,沿途的風景似乎變得越來越眼熟。

奇怪,這片地方自己明明沒有來過呀!

難道又被某個前輩的錯筆給誤導了?

長長幾個呼吸過後,莫葉將心頭漸起的焦躁情緒壓下,耐著性子繼續走了一段。然後她就發現,自己的確是走錯路了,但錯得很喜感。

在不知不覺間,她居然回到那個盼了許久想回到的地方。

裕縣、停雲鎮、邢家村……這三個地點,如果畫在一張紙上,相互之間連成一線,大約是個三角形。莫葉在邢家村住了十年,雖她顯然不屬邢氏族譜中子嗣,但這仍不影響她在心裏將那個寧靜小村莊當做故鄉看待。禮正書院位置正在裕縣,她在那裏有過五年學習生活,裕縣的街頭巷尾,她亦是再熟悉不過。

而停雲鎮,莫葉對之則比較陌生了,但這種陌生也隻是相對於邢家村、裕縣而言。

停雲鎮的前身是一個驛站,除了供官方使用,開辦幾十年來,人們漸漸發現,因為地理上的某些特殊原因,這個驛站占的地方亦是來自不同方向的旅人會交錯路徑的一個集中點。便有行商眼光獨到的商人,首在此地修建客棧,緊接著養馬的、賣果子的、打鐵的、賣菜的……荒郊路上孤零零的一個驛站,漸漸聚攏起了鎮子的規模建設。

停雲鎮離裕縣不遠,因而早些年莫葉也曾有幾次機會,到此地一遊,原因皆是受了書院師兄弟的邀請,到他們在停雲鎮的家中做客。

站在鎮頭那家外貌沒怎麼改變的客棧門前,莫葉環顧四周,不禁輕輕感慨了一聲。相比於三年前,現在的停雲鎮又加建了幾棟樓舍,來往經過的行人好像也多了些。

就地理特性而言,方圓百裏的範圍內,西麵的人要往東或南,以及東南方向的人要向西行,好走的路徑就那麼幾條,貫通停雲鎮的這條路徑是最短的。縮短路程就是縮短趕路時間,乃至節約耗損在路上的盤纏,這筆賬很容易盤算。堅定不移省錢省時的觀念,外加上停雲鎮如今已經擴展成物資供應麵接近完美的規模,長途跋涉的人們當然更願意選這條路了。

客棧夥計第一眼看見門前來了位年紀輕輕,卻衣服皺巴巴、頭發也亂糟糟的客人,原本並不怎麼把他放在眼裏。像這樣的尋常遊客,或者說他連尋常也稱不上,應是個窮到隻有幾塊銅板傍身的遊客,也許根本住不起他們家這種大客店,在門前看看,過過眼癮罷了。

然而當這個客棧夥計視線略移,看見那清貧遊客手裏牽著的馬,霎時他又是眼中一亮!

好馬!

不過……看這小哥兒衣著糟亂的樣子,他養得起這種馬麼?或者這馬是偷來的?那也不像,如果是偷來的馬,怎麼會拿來扛柴禾?但這樣的好馬用來幹苦力,這古怪行徑,就更不符合它應該有的用途了……

莫葉此時的形象的確存在很大問題,她若不開聲,旁的人還真是難於辨別她到底是個白麵少年,還是韶齡少女。

不過,此時的莫葉可沒有閑工夫管別人對她的看法,她站在這家客棧門口,也的確沒有住進去的意思。她隻是因為看見了這眼熟的店麵,由此進一步判斷自己確是來到了那個熟悉的停雲鎮,而非像那太桓山對麵的望子石似的,地圖上某年月又多了個重名的鎮界牌坊。

確定地點無誤,莫葉就牽著黑馬,摸索著向鎮子上馬販所在的店麵走去。

她要賣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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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一個人需要多久?

不久,

半個時辰足矣。

一場夢需要多久?

也許很短,但也許很漫長,

夢一場,可能就回顧了半生。

岑遲離開林杉所在的小鎮時,時辰尚早不過午。而等到他到達沙口縣,策劃殺死高潛,並且最終以付出自己半條命的代價、狠招陰招齊出,終於成功誅殺高潛,血腥氣彌漫的殺人客房外,天色還未黑透。

當沙口縣突然下起大雨,天色終於一片沉黯的時候,相距百來裏路外林杉所在的荒僻小鎮,天色雖然也暗了下來,但天空並不見什麼漆色雨雲。

下午將清剿匪寨的事詳細吩咐下去之後,林杉倚坐在躺椅上不知不覺睡過去,竟一直至天色擦黑時都未有醒轉的跡象。

盡管林杉在睡著過去之前說過,他沒有什麼飲食胃口,但陳酒還是去廚房那邊忙碌一通,精心熬煮了一盅溫補湯飲。然而當她端著補湯回來時,見他睡容平和,她又不肯打攪了,隻是將湯碗擱置一旁,拽了凳子挨著他坐著,微仰著頭呆呆看著他的臉,仿佛忘卻了身外世界,久久不肯挪眼。

自從一年前,他身上外傷大致痊愈了以後,她與他這樣近距離相處的機會就幾乎斷絕。

而在以往兩年時間裏,她雖然與他同食同眠,以及在剛剛到達這裏的那三個月,他經常需要用坐靠的方式代替平臥,以協理背後大麵積燙傷去腐生肌的過程,因而她作為他的“靠枕”,肌膚之親實屬常態……但與今時今日不同,那時她隻能孤獨的守著心中所愛,而今這個男人終於肯向她敞開胸懷。

這是接納、是承諾,是她期盼已久的珍寶。

這場愛戀雖然漫長而辛苦,但當終於得以收獲果實的時候,她心裏一點也不後悔,隻覺得滿是甜蜜與踏實。她知道,他的情感積累得總是那麼緩慢,可一旦某個承諾由他主動說出,便有著不可置疑、緣定一生的分量與誠意。

隻是……他又要離開一段日子了……

雖然他明說了,這一次離開,大約隻是耽擱一年時間。而她的理智告訴自己,相較於在此之前她等的十三年,再等一年算不得多久。可是此刻看著眼前這張平靜熟睡的臉,她還是禁不住有些焦慮心酸的覺得,接下來的這一年,仿佛比十三年更難等。

或許這是因為,以前她隻能遙遙望著他,不確定今生能否與他修成合歡果,那麼思慮再甚,也隻是念頭在心。現在卻不同了,盼了許久的情,終於成熟的落入她的花籃中,那麼今時的她便再忍不得片刻的割舍分離。

女人對情的占有欲,有時一點也不比男人弱。

不知是坐了多久,陳酒覺著有些累了,但她並沒有起身離開,而是下意識伏身倚在林杉的手邊。他的衣袖上還餘有絲縷的藥味,常年握筆而修長勻稱的手指半掩在衣袖裏,陳酒盯著這隻手看了片刻,忍不住伸手輕輕握了握。

有些涼。

她便又坐直起身,輕輕握著那隻手的腕部,紮進衣袖裏,然後又將躺椅上林杉蓋在身上的毯子掖了掖。

盡管她動作輕緩,但睡著了的林杉仿佛還是感觸到了什麼,因平靜入眠而自然舒展開的雙眉忽然跳動了一下,很快歸複平靜。

見著他眉頭起皺,雖然隻是一瞬間的事兒,可陳酒的心緒仍是禁不住跟著起了一絲波瀾,略有遲疑,終於輕輕喚了聲:“三郎?”

林杉的睡容依然安寧,隻隨著均勻呼吸聲,胸口微微起伏著。

陳酒很快就又坐回凳子上,但這會兒她的視線停在了林杉的側臉。如果不去細想如今他的頭發改變了顏色,隻看他的臉,除了氣色淡弱了些,也消瘦許多,其實他的臉龐大致還是原來的樣子,沒有步入中年的男人臉型漸趨鬆塌的跡象。

這或許與他身體一直胖不起來有關,以及他日常所涉事務大多都是在室內進行,不需要外出風吹日曬的折騰……但陳酒同時又很清楚,近幾年來他的體質耗損非常嚴重,若非她有較長一段時間寸步不離地照顧他飲食起居,恐怕連她也要被瞞騙過去。

心念至此,陳酒忽然想到了就在不久之前,明麵上遭受太醫局驅逐、實際上帶著任務隨林杉來到北地的禦醫吳擇交給她的那對紅燭,她不禁微微覺得臉熱。

那對紅燭不止是用以照明,玄機其實在燭芯裏。

燭芯藏藥的蠟燭,並不是廖世的作品,但這世上恐怕隻有他敢於做主,將這對紅燭贈送給陳酒。

隻是廖世走得有些急了,所以他還沒來得及確定一件事,便留了半手棋,又將此計交托了吳擇。吳擇在剛剛得知廖世的這一計劃時,滿心都是難以置信,但後來冷靜想一想,又滿心都是佩服,為廖世膽大卻細心的籌謀暗暗抬高大拇指。

最為難得的還是這一計劃終於有機會得到落實。

——雖然看樣子可能倉促了些。

直到臨別的前一天,作為外人的吳擇才確定自己觀察無誤,將那對紅燭、以及廖世隨紅燭留下的一句話,一並悄然轉交給了陳酒。

事實也確是如此,直至今天,林杉才對陳酒承認了自己的情感歸宿。

林杉的那些個屬下裏,也有幾個眼明心細的,看出了他們的林大人與酒姐之間終於快要發生點什麼了。

總之,當居所裏的雜務都整理妥當,在離開這裏的前一晚,所有人都潛意識裏達成一種默契,將林杉小憩的那間屋子完整的留給了陳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