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5)、不能連最基本的信任也沒有了(2 / 3)

德妃則仍安坐在椅上,剛才在前院忽起嘈雜時,她也隻是眼神略有起伏。她是皇帝身邊的人,連麵對一群刺客襲擊陛下的大場麵都見過許多回了,心神早已練出一定的硬氣。何況今天來犯之人是從正門進來的,而非偷襲,德妃又是坐在廳中主位,從她所在的這個角度向門外看去,隻一眼就看出了些許端倪,心中有了定數。

前院德妃的侍衛們已經全部被那不速之客帶著的隨從在三招之內製服,或被鉗製住了肢體,或者直接被打暈過去。

而這不速之客似乎對這種事情駕輕就熟了,根本不需多看一眼,隻將攔在麵前的阻礙盡數交給自己的屬下。從邁過前院大門門檻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就當眼前是一條坦途了,直刺刺大步走了過來。

他倒也真是沒遇上什麼阻礙。

他今天帶來的隨從雖然隻有四個人,卻個個都是武功精深且對今天這種場麵經驗豐富的老手,他隻需要邁出他的方向,這四個隨從自然為他開好前路。

身著一件寬大鬥篷的不速之客大踏步從這家小家宅戶的前院石板直道上走來,很快蹬過主屋正廳門檻,在離青夏還有一步的位置微微頓足。

青夏正準備出手——哪怕她已經從此人帶來的隨從身上間接看出,此人來頭不俗,她也要誓死護主,但也正是在這一刻,她聽見了德妃的命令:“住手!”

青夏一記手刀揮至半空,離這不速之客的脖子還有寸許距離時,她不禁微微一怔。不是因為她及時聽到了德妃的命令阻止,而是她憑一步之距已經看清了這個人的臉孔,並認出了他的身份。

“呀…”青夏短促的訝異了一聲,緊接著她很快就朝這個不俗之客跪了下去。沒想到這個位極人臣的大人物會以這種方式突然來到這裏,青夏心頭的驚訝難以言喻,她跪下去的力道也因為失神而重如錘石,雙膝磕在撲了石板的地上,發出“咚”一聲鈍響。

但她沒有閑暇感受膝上傳來的痛楚,伏麵於地的她隻來得及高呼:“賤婢拜見丞相大人!”

指節如勁鬆一般的手抬起,將低低覆在頭上的鬥帽掀開,史靖那張保養得猶似壯年的臉龐展露出來。透視著強健體格的臉上紅光在一路疾步走來的運動中變得更為生動,這使他眼角嘴邊的些微皺紋更加隱藏難辨。

外人真的很難看出,他今時已經五十有五。旁人乍一眼看向丞相老爺,都不自覺地要少算個十歲八歲的,隻有他的近衛才會知道,自家老爺是一個多麼注重養生的人。

而隻有史靖的心腹親衛才真正明白,史老爺這麼愛惜自己的身體,絕非隻是喜修養生之道那麼簡單。他想活得更久,說到底還是為了籌謀多年的那項大事業。

旁觀當今皇帝,他才是正值壯年,且手下人才濟濟,又有新秀拔起,大才靠攏之勢。現今南昭從財力和人力上來看,都明顯在受這位帝王的吸納聚攏,並有著被其握緊而任其心意所使的兆頭。侍候在這樣一位君王身邊配合其理政,史靖的心裏很清楚自己的優勢還不足以與之正麵碰頭,而自己與之在年紀上的最大劣勢,卻又必須步步護好端穩。

史靖有時曾有一種錯覺,或許王熾不用對他使什麼手段,隻需永遠不讓他有機會沾手軍方力量,便能將他幹耗死在相位上。再過十五年,他就七十了,或許出身貧苦,身體底子並不如何好的他還活不到那個年紀。可反觀王熾,再過十五年也就五十出頭的模樣,憑其軍旅生涯鍛煉出來的體格底蘊,也許再做十年皇帝都還足夠。

遙望前朝數百年的曆史,官場之上,甚至在爭奪江山領地的道路上,輸給了壽元,死在了猝疾上的豪傑可是不少。這樣的敗法雖然讓旁觀的人或都覺得有些不甘,但這卻又是不可忽略的事實。

目前隻能處於守勢的史靖更不會忽略這一點也許無法可解的壽元之劫。

保重自身,是他一直以來為了自己的春秋大業所做的最重準備,也是隻有做足了這一步,他才能有充沛的精力處理好每天自己所麵對的繁重公事,同時兼顧妥帖好許多私事裏無比麻煩的變故。

就像今天德妃這邊弄出的這檔子事,又要他來善後,稍有不慎,這可能就會成為一步引火燒到自身的大爛棋。

他今天一整天都幾乎被一堆折子活埋了。皇帝今天下午忽然出宮了,在外頭不知何處耽擱了許久也未見回來,六部大臣便把下屬三州數十郡都往上遞的折子都擺上了他的案頭。

作為一朝丞相,皇帝特賜史靖可以先閱奏折的特別權力,但史靖心裏很明白,皇帝的這個放權做得半生不熟,別以為這樣自己就有鑽空獨攬大權、架空皇帝的機會。

在他行使“首閱”權力的時候,拍板定案的那枚小章定然不在,他更是隻能用藍筆批閱。而等到皇帝回來,不論他再忙,也會將已經由丞相批閱過的奏折快速過眼一遍,他認為不妥的,一樣得找理由大修。這麼個潛在規矩存在了十多年,下麵的臣工心裏也通透了,並不把這藍字當做鐵律。

這才是皇帝悄無聲息地在掏空丞相在失了沾手軍方力量之後,在文官裏頭還僅有的一點實權。

除此之外,若是丞相先看奏折,留下批錄筆跡,而非在皇帝批錄後進行較為固定模式的附議點批,丞相的某些字裏行間,或許會將一些真實心意泄露出去,讓皇帝番窺得見。

這“首閱”之權有時在史靖看來,就像一座獨木橋,上頭的風景並不好。而在自己每每走過的時候,都要萬分小心,別失足滑出那根獨木之外。

所以,伏案忙了大半天的史靖已是感覺腦子有些發蒙,差點就忽略了一件大事。

幸虧他下午因暫歇飲茶而從那間擺放重要國事奏本的書房離開了一會兒,他的一個近衛得了這機會,悄然湊近稟告了一聲,他才總算是抓住了挽救之機。

在他辦公期間,能夠離開丞相府外出的間隙時間很短暫,他在半個時辰裏已是連跑兩處,做下安排。但對於他來說,最重要的一處還在德妃這裏。

步入廳中才一步,史靖就被眼前這女子意欲阻攔,但很快這女子認出了他的身份,頓時又跪地告罪……而麵對這一切事態的起伏,史靖根本未曾多看這女子一眼,對於他來說,此人根本是個不足以在他眼中占一寸位置的小角色。

“你退到聽不見這邊說話聲的位置。”史靖隨手一抬,揮退了跪倒在足前的女子,而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目光筆直向前,一直沒有從廳堂裏主座位置那個貴婦人臉上挪開過。

他總算還是看在這貴婦人的麵子上,沒有喚自己的親衛隨從將青夏直接架出去,而是開口說了一句話,叫她自己走出去。

青夏走了。這宅子前後所有的人也都退開了。

這兒真正安靜得隻存在兩個人了。

對於他的這種排人處理,德妃心裏其實早有預見,這幾乎是他行事的慣例,她並不因此覺得驚訝。

倒是這一次見麵的環境不是在宮裏,他沒有從她床底下那個密道裏出來,沒有把她的床掀成兩段,她對此才感覺有些新奇。

望著德妃臉上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滑過,史靖忽然語氣淡漠地開口道:“你今天似乎過得還有些高興?”

想起今天的事情陡生變故,以此依稀可見史靖會突然現身此地的目的,德妃臉上那一絲笑很快變得寒涼起來,她冷笑了一聲後說道:“沒人規定發笑非得是高興所引。”

史靖沒有與她繼續這個話題,他剛才會問這麼一句,除了因為他真的在德妃臉上捕捉到了笑容,還因為那可以算是老友見麵時理應存在的一聲寒暄。

話引到此結束,史靖再開口時,便是直接在德妃麵前挑明了他今天來這裏的目的。

“我來這裏,是要勸你停手。”史靖說話時一臉肅冷,“如果你不願聽勸,那麼我隻有著手直接阻止。”

過於直白的話總是容易引人不悅,何況史靖用這種語氣說的話,是要阻止德妃等待了三年、也準備了三年的一件事。他竟還不肯稍加委婉,這令她心底陰火漸升。

“為什麼?!”德妃仍然姣好的麵容很快結成一塊板,她清悅的嗓音也變得有些硬耿,“現在你隻是用一句話,就要解散我花了三年時間的準備?你必須給出一個能叫我信服的理由,但我想這恐怕很難,因為你在三年前又騙了我一次!”

因為情緒漸趨激憤,德妃連那個可以提升身份、但說出口時總顯得有些累贅的二字自稱也扔卻一旁,並對史靖一口氣連用了三個“你”字直稱。她雖然還能端坐在椅子上,心緒之躁起早已暴露在了言辭斷句間。

史靖並不因她地動怒而有絲毫動容,他隻是表情依然一派平靜嚴肅地重複了一遍自己剛剛說過的話:“你現在手頭上的事情,必須停止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