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5)、不能連最基本的信任也沒有了(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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伺候過德妃的宮人都知道,德妃有兩個較為倚重的宮女,這兩個宮女幾乎是近身伺候,受到德妃的寵愛無旁人可以取代。而對於德妃如此另眼對待這二人的原因,了解得透徹些的宮中老嬤嬤心裏很明白,她們的確是無可取代的,因為她們二人一個替德妃在宮內行走,一個則是德妃放在宮外的一雙手眼。

而更準確的說,比起主行宮內的貼身侍女萃春,德妃應該更倚重行走宮外的那個青夏。不為別的,好像是因為德妃在宮外擱著一件什麼事,她自己不方便直接操辦,宮內與宮外的這段距離裏,全靠這個人把長線端穩了。

德妃便是眼前這個坐在一間民宅裏正在發火、儀態重折的貴婦人。

而跪在她足前一動不動如石雕一般的年輕女子,正是那個青夏。

三年前,青夏受命於德妃,離開了皇宮,追蹤某個人的行跡,一直追去了千裏之外的北地。

她這一去,就在那邊耽擱了將近三年時間,期間極少與京都通信。甚至到了第三年,她有一個長達半年的時間段音訊全無。然而遙居深宮的德妃絲毫沒有放緩過對她的信任,在推敲出她可能遇上大麻煩時,還派人去尋找接應。

德妃對此親口說過的話是:就算找到屍首也要運回來安葬。

尋找的結果當然是費盡千難萬險,終於把青夏活著從那邊救回來了,德妃則為此又賠了一個訓練多年的丫頭進去。

可是令德妃萬萬沒想到的是,花了大代價救出了青夏,她才剛一回來,就做了一件違逆她的事情,這讓她又驚又怒。

難道真是將一個人太久的放在掌控之外,這個人便難免失掉了一些應該保留的東西,卻反而增長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

德妃在心裏這麼想著,看著眼前那個垂頭跪著,但雙肩明顯比往昔瘦窄了許多的女子,她心裏既有些憐惜,知道這個她親手從一個小孩子培養到這麼大的丫頭,在去北邊那三年吃了不少苦頭,但她心裏又有一種揮之不去的猜忌,一點點噬咬著她的這點憐惜之情。

她忽然覺得心中滯癢難耐,便咳了起來。

聽到德妃的咳嗽聲,跪著的青夏驀然抬起頭來,眼中浮現一抹發自心底的擔憂,有些焦慮地說道:“主子,您有氣就往青夏身上撒吧,任你打,踹幾腳也行,就是不要氣壞了您自己的身子啊!”

德妃聞言不禁動容,一時又覺得眼前這個離開了三年才剛剛歸來的仆人其實一直沒有變過,倒是自己多心了。不知怎的,她心中那種古怪的滯癢感更甚了,咳嗽聲又促了一分。

青夏看著這一幕,心中也更是焦急。比起那個行走在宮內的萃春,青夏算是一個嘴上裝飾不算油滑的人,她隻擅長采取實際行動。

所以她一咬牙,就忽然抬起一手,用力朝自己一邊臉頰抽了下去!

“啪!”

青夏這一巴掌雖然是抽在自己臉上,卻半分沒有卸力,隻生硬承受下來。

她跟蹤某人去了北地,在那個土薄風糙的地方一待三年,吃了不少苦。大約一個月之前好不容易被接回來了,眼下整個人比起三年前去時瘦了一大圈,本就不如何豐腴的身子更顯嶙峋。

她本就窄小的臉頰就如又被刀削去一層,頰骨都有些突起了。雖然回來後也吃了不少滋補食物,好好養了大半個月,但也仍不見她身上能多長點肉,還是一把幹柴似的身軀。在三年前見過她的人,如今再看她,都不禁覺得心驚。

同樣瘦得骨節突出的手掌扇在這樣一張瘦的幾乎隻剩一張皮的臉上,一個鮮紅的掌印很快就從青夏側臉皮膚內裏滲了出來,看著令人有些覺得心酸。

“你這是做什麼?”望著足前跪著的女子這個掌摑自己的舉動,德妃心裏也微微吃驚。怔目片刻後,她才輕輕擺了擺手,說道:“你起來吧。你既是我的人,今後便不可輕易如此傷害自己。”

聽到了主子表示原諒的話語,青夏卻沒有立即依言起身,她有些遲疑,主子的情緒轉折得太快,這原諒來得有些突然。

注意到她的這種表情,德妃居高臨下地一挑眉說道:“你還需要等著本宮扶你起來麼?”

青夏終於排除掉心底裏的那絲懷疑,依言站起身來。她因為跪得久了,雙腿已有些麻痹,剛站起身時,身形止不住地趔趄了一下。

德妃的眼角餘光也注意到這一細節,沉默了一小會兒後,她就又吩咐了一聲:“你自己找個地方坐下吧。”

青夏清楚德妃的脾氣,所以麵對主子的恩準賜座,她並沒有虛言華調地推開,而是很直接的依言應諾。不過,她當然也不可能毫不知曉顧忌身份規矩,所以她沒有坐上擺在屋側的鏤雕牡丹雙耳扶手圓椅,而是搬了把低矮的四腿鬆木小凳子坐在屋角。當主子向她看來時,依然是持著居高臨下的角度。

待青夏坐定,德妃忽然就歎了口氣,她的嗓音有些幽深地輕輕說道:“真是想不到,宋宅的外麵,竟一直藏著那麼厲害的人。”

提及此事,青夏就又低下了頭,聲音中滿含愧疚地說道:“這都是青夏的疏忽失職。”

德妃此時的情緒比之剛才要平複了不少,麵對問題,思維自然理性了些。聽到青夏再次告罪,她臉上沒有再起怒火的意思,隻是淡淡地道:“此事的主要責任並不在於你,你回來也還沒多長時間,對那宅所的了解會有疏漏,也屬正常。如果要論擔責該罰之人,則應該是白桃那丫頭!她在那宅子裏待了三年有餘,本宮還給她留了幾個幫手,摻在宅中護院家丁裏頭,她居然還是大意了!”

想起那個追蹤本事十分了得,一旦粘上似乎就甩脫不開的影子人,青夏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聽聞德妃要就那影子人的事情怪責到白桃身上,白桃猶豫了一下後就忍不住解釋道:“請主子恕青夏多言。在青夏看來,那個影子人的手段極高,就追蹤和隱匿的功夫而言,他的身法已近鬼魅,就是不知道若與他直接交手,他的武功又會如何。但隻憑這一點,他若想避開白桃,也不是難事。”

德妃聽出了青夏話裏有給白桃求情的意思,若不是她現在的心情較為平靜,並在理性思考今天這個發生在計劃外的小意外事件,她可能又會心頭躁動了。

微蹙著眉沉思片刻後,德妃慢慢開口問道:“依你之言,他的追蹤術既然這麼厲害,可能在你未察覺之前就已經尾隨到你身後了,但他卻絲毫沒有提前向你動手的意思?”

“恐怕是這樣的。”青夏點了點頭,她將剛才被那影子人纏住半個時辰甩脫不開的經過又快速思酌了一遍,然後才又說道:“如果他早早的就想動手,青夏今天恐怕是不死也得重傷,因為我到現在竟還不確定他到底是在什麼時辰什麼地點跟蹤到我的。但他沒有這麼做,直到後來我故意將他引入一個前後兩端比較曲折、左右又比較封閉的巷道,我與他麵對麵站著,他竟也還沒有拔出武器的意思。”

話才說到這裏,在意思未盡處,青夏忽然頓住聲音,因為她接下來準備說到的事項,可能又會戳中德妃的怒火燃點。

在深深長吸了一口氣後,青夏終於再次開口,用盡可能平緩的語調說道:“這個影子人這麼做的目的很明顯了,如果今天我沒有發現他,那麼主子您的籌劃,可能就要在今天完全被擊碎。”

青夏的話音剛落,德妃的眉頭就突然一跳。

德妃身邊的仆從裏頭,恐怕也就是青夏敢這麼直白的對她言說此事了。德妃也知道青夏就是這個性格,難得的地方在於,德妃願意包容這個丫頭。就是另一個德妃重視的丫頭萃春來到她麵前,也得不到這樣的寬待。

然而這話剛說完,青夏的心頭還是經不住地一陣驚跳。哪怕心知德妃多半不會怪她,她還是難免忌憚主子怒威。

德妃待青夏果然還是有些不同的,她聞言隻是冷哼了一聲,隻幽聲說了一句:“你的推測乍一聽很有說服力,但本宮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想到他的做事風格,那麼你說的這些也許就並不盡然了。”

就在德妃的這番話說到“一個人”三字時,廳外前院似乎突然闖進來了什麼人,攪起一片嘈雜聲響。

德妃此次出宮帶著的十來名侍衛本來正守在前院,但廳中兩人隻聽見他們因為準備護主拔刀的聲音顯得異常短促,仿佛刀柄才剛離了皮鞘,就在極端的時間裏受一股外力猛襲而拍了回去。

刀不能拔,前院很快又響起拳掌相互重擊的沉悶鈍聲,似乎還夾雜著幾聲骨骼折斷之聲。這並不明朗但細聽之下能令人背生寒意的打鬥聲沒有持續多久,最後在幾個人的悶哼聲中結束,全過程快得隻夠廳中的德妃說完後頭那半句話。

青夏霍然站起身,向廳堂大門邁出一步,意欲攔住無禮來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