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6)、三岔口(2 / 3)

除此之外,考慮到外使的特別處,恒泰館街區裏有幾處建築群是根據外邦習俗而築成。

就說北雁國地處風寒塵重之地,此國民眾從下至上都習慣用葦草細編的方片鋪地,入內室需要脫去布履,就地而坐。北國民戶的前廳大堂中往往支有火塘,無論飲水還是飲酒,都在眼前煮開溫熱、即取即飲。這不似南昭,以硬石板鋪地,一般茶飲都是由廚房煮開調好,才端至前廳待客,除非在某種節日裏,才會焚香調飲。

為避免不必要的衝突,區分和妥善安排這些禮式,恒泰館街區就此被劃分出來設計建造。南昭朝廷為此啟用工部最好的修建隊伍,整個建設過程隻用了不到兩年時間,在財力上也消耗了一筆不小的數目。

而恒泰館街區建成期距今已有將近八年,有幾項街區特別規定在這八年間發生了些許緩和以及改變。

在這個生活配備齊全、薈萃了異國多樣元素的街區,如今不再像剛建成時那樣,隻允許邦交外使、封外貴族入住。這裏的入住費用雖然昂貴,而且對居住時限也有規定,但隻要你擁有足夠的金錢,且不要過於憐惜這些金錢,哪怕庶人之身,也是可以入住的。

遵循了王熾地吩咐,阮洛一次便簽出三張銀票,準確地說,這應該叫做“金鑒”,因為這一張紙就具有調用一萬兩黃金的作用。自家產評估一年多以來,阮洛還從未這麼大手過,一次就將一本空頭票冊使用到頂值,為此他在連續按下十根指印後,心裏不禁也抖了抖。

第一次在一天內動用這麼多財產,而且不是用於進購貨品——似乎隻是為了陪陛下去恒泰館玩一天——今天這事不論順不順利,恐怕下午就會有消息傳遍半片京都商界,不知等到明天與那些同行老友們相遇,自己該如何解釋今天的瘋狂呢?

拿著三片紙跑腿去了雲峽錢莊的分別是阮洛的一名保鏢和王熾的一名侍衛,倆人很快就回來了,在恒泰館街區西大門碰頭。此時此刻他們還不覺得有什麼驚訝的,而等那一張遍布了十幾道紅、黑、藍、褐顏色不一印章的雲峽錢莊大票進了恒泰館總管事閣,再出來時,再次負責跑腿的這兩人都驚呆了。

銀票他們也曾用過,但像今天這樣揮霍銀票,此生還是碰著頭一回。

抱著兩大摞一張替代十兩銀子的官鈔出來,跟隨阮洛的那位名喚阿平的保鏢隻覺得步子邁得有些飄,與他並肩而行的大內侍衛十三則走得穩些,但實際上他心裏此時也有些覺得虛。

“這位……大人,您不覺得今天這事有些古怪麼?”走出一段路後,阿平終於忍不住開口問。

“是有一些古怪,但你也不用為此太過緊張。”十三微笑示意,不過很快他的麵容又沉靜下來,“即便職從宮中侍衛,並隨侍陛下身後行走,在下其實仍是不具有品階的。你我都是習武之人,藝有所合,也許換個場地,咱們可以盡情把酒言歡。但現在礙於職屬不同,各為其主,今日過後,不知以後再見是何年月,今天咱們就以江湖朋友互稱吧,也算緣分一場。”

“是,十三兄弟……”侍衛十三的一番話據情據理,很能敲動人心,阿平聽後心頭微熱,一聲“兄弟”順應喚出。

可待聲音落下之後,阿平又總覺得有哪裏古怪了些,猶豫片刻後,他才繼續說道:“類似今天這樣的事,您平時也常遇到麼?”

“這可怎麼說呢,”十三認真地想了想,然後慢慢答道,“一般來說,宮中需要用金銀行使購買事項的地方,比今天咱們進了恒泰館還會少許多。準確說來應該是,這些事兒本不必令陛下著手操勞。”

阿平恍然明白過來,意識到自己剛才那一問頗為愚昧,他的臉上閃現一抹尷尬,不再多說什麼了。

“其實在下與你一樣,也不知道今天陛……老爺準備做什麼。”十三輕歎一聲,接著又道:“不過,不論老爺今天準備做什麼,既然咱們同行至此,有些話還是可以挑白了說。就安全問題而言,京內被保護得最完備的地方,除了宮內,再就是恒泰館街區了。”

阿平想起一件事來,微笑著道:“小弟聽說,這片地方原本是修來接待藩王貴族們的。”

十三點了點頭。

“恕小弟冒昧,”阿平以視線指了指手中抱著的厚厚一摞官鈔,“類似恒泰館區,皇……大老爺要來遊玩,本可不必這麼麻煩的吧?”

阿平本來要遙稱王熾一聲“皇上”,但這兩個字才到嘴邊,他忽然想起皇帝剛才對侍從的叮囑,又想到自己一介民夫,雖然侍衛十三已先一刻承認職從大內侍衛卻是不具有品階,可這類人的身份與自己仍是存在不同的,所以阿平在連忙改口的同時,於“老爺”稱呼的前頭還加了一個字,以示尊崇。

十三敏銳地聽出了這一字之差,心裏暗暗對阿平又高看一分。也是因此,十三才肯在接下來為其解惑。

“嗬嗬,就是為了這個身份問題呐。”十三笑了笑,“顯然,老爺今天不想用到他的權力。”

“小弟知道,大老爺這次是微服出遊,”阿平咽了口唾沫,終於將他忍了許久的一句話說出口,“但在這恒泰館區,萬一碰到哪位皇親貴族今天正好也在此,這隱去身份的事情豈不是白做了麼?”

“平兄弟擔心得是,不過,既然是老爺吩咐的,想必有的事老爺已有估慮。”十三的話音稍頓,“如果還有沒估慮之處,也許就是需要這些官鈔幫忙的地方。”

阿平終於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但他臉上的疑惑神情依然凝重。

十三看著他的麵容,心裏起了一念,便笑著問道:“在下見平兄弟思慮嚴謹,談吐禮正,不知是師從何位高人門下?”

聽得抬舉之聲,阿平卻難以欣喜,倒是臉上有一縷慚色滑過,徐徐說道:“小弟藝成於西大街白門武館,師從白門三代傳人,師父名諱,單岐字。”

“難怪平兄弟給人的感覺與尋常武人不太一樣。”十三在聽了阿平的如實回複後,麵上則是現出一絲讚賞,“不過,在下早些年有所耳聞,白門武藝流傳於世近百年,雄名已壘,白門弟子藝成之後,一般都是效力於公門。噢…在下這麼說沒有別的意思,隻是白門似乎很早以前就如此劃定了門階,且從未有過例外,但看今時平兄弟的雇主阮公子並非習武之人,不知是得了怎樣的際遇,能獲白門弟子的助力呢?”

大內侍衛十三不知道,他這一問,正是問到了白門弟子的一個尷尬處。

猶豫了片刻,阿平才訕訕地道“其實……白門的生計,已不如往昔了,此事不說也罷。”

阿平不想在十三麵前隱瞞,除了因為他覺得十三這個人值得一交,還因為在十三的特殊身份麵前,他已隱約能意識到,如果十三真的想知道,那麼置業京都的白門武館對皇帝的耳目是瞞不了多少資料的。

可這話才起了個頭兒,想起自家師門近十幾年來由盛轉衰迅速凋零的經曆,他自心情上還是有些難以將這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麵對阿平的尷尬艱澀,十三沒有追問或者表現出催促的情態,這個時候的他表現出很大的耐心來,保持沉默像是在等待。

因為不忍細談,阿平也沉默了一會兒,然而他終於還是在這兩人相對的沉默中再次開口,極為緩慢地說道:“憶及白門與阮公子結識的機緣,那大約是兩年前的事了。說來也巧,阮公子那天是為了還傘才到的白門武館,隻是那傘卻不是館中弟子遺下,後來師父問詢而出,與阮公子似乎也隻是打了個照麵,這緣分就此結交下來。此後不久,小弟與阿桐……也就是與小弟搭手的那位,就受雇於阮公子了。”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也還真是奇妙。”在阿平的一番話說盡後,保持了一陣沉默的十三這才若有所思地慢慢開口,“在今早出門的時候,在下也未曾想過和知曉接下來會碰到哪些陌生的人,譬如咱們。不過……你說阮公子造訪白門,是為了還傘,此事好像就不似飄渺難估的緣分那麼簡單了。”

阿平連忙表示認同,與此同時,他的眼底也有疑惑之色掠過,回憶著繼續慢慢說道:“這的確算不上偶遇,然而即便是如今提及此事,那天白門中經曆了這件事的眾位師兄弟們也仍然還沒弄清楚,那四把無主的黑布鐵骨傘到底是怎麼回事。”

“難道真的不是白門弟子遺失物品麼?”十三似是隨口一問。

嫻熟掌管十幾家商鋪營生的阮洛,每天隻計過手賬目便能將他書房裏那張格外寬大的書桌堆上兩層,的確不怎麼像是閑得無聊如斯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