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7)、禮物(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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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有問,因為他們看出了陳酒的麵容略顯憔悴。能令她傷神如斯的事情,顯然不是她開辦在鎮上的那間客源頗豐卻被她主動閉門了的酒坊,大抵還是與他們的上司、這幾天性情似有反常的林大人有關。

而如果陳酒的傷神與林大人有關,不需再有誰提醒什麼,也不論誰有多大的好奇心,居所裏全體侍衛都會自覺選擇閉嘴。

不過,他們雖然很“乖巧”的閉嘴了,但陳酒獨自惆悵了幾天之後,不自覺間神經就變得敏感起來,感覺到這幾個熟知的人忽然就變得“沉默寡言”起來,一種不太對的氛圍就很明顯了。

但她也並未過多在意這些小細節,隻簡略詢問了林杉今天的身體狀況,以及過去幾年的作息飲食,得了他此刻應該所在的位置,便獨自尋人去了。

其實居所占地並不大,隻有二進院。除了兩主廳,其餘起居室、雜物室、角房等總計不過二十四格,門衛不必像報告看守人犯所在地一樣向陳酒稟得這麼細致。不過是他們想與陳酒多說幾句話,但又感覺到她神情有異,不好說別的,隻得在這類可說可不說的話題上多扯兩句了。

想到分別在即,即便是居所裏的侍衛,也對這位吃苦任勞、又善良多智的酒姐心生不舍。

可再思及自家大人,真不知道他心裏是怎麼籌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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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不需要門衛的指引,若陳酒要尋找林杉,第一個會去的地方就是他的書房。

但當她行至老地方,卻對眼前景象大吃一驚。

書房早已不複存在,但兩旁挨著的屋舍還在,所以此番景象看上去有些像一排齒骨缺了一門。原來的書房被拆掉,石磚、瓦片、梁木都分類擺在一旁,壘了三堆,但看樣子是要立即重建,因為已經有幾個臉熟的侍衛換了一身粗麻布罩衣,袖子掄到手肘上,充當著泥瓦匠,正蹲在原書房地基上砌牆基。

一個負責拎泥灰的侍衛剛一側轉身就看見了陳酒,他微愣之後就是喜笑滿麵,喚了一聲“酒姐”,其餘幾個正蹲身拿磚刀刮灰、叮叮當當正忙碌著的侍衛聞聲抬頭,緊接著他們就陸續站起身,臉上都是近乎一致的喜悅笑容,幾聲“酒姐”一通叫喚。

陳酒點頭示意,然後問道:“這才幾天工夫,書房這是怎麼了?”

一個侍衛有些無奈地道:“若有人起意,再好的房子要拆起來還不跟玩兒一樣。”

另一個侍衛接著說道:“不過,隻是重建一間屋舍,我們幾個人半天時間不到就可以完成了。”

居所裏的這二十來名侍衛,除了各個武藝精湛,其中一半還兼有斥候探哨之能,另一半則都學有泥瓦匠手藝。

可不要忽視這幾個泥瓦匠,他們主要學的是軍堡屯所的修砌能力,並進行過惡劣環境訓練,不用標尺線量也能把數丈高的堡牆修得平直如一體,同時還兼具速度。除了修砌本領,他們對於建築的敏銳眼光,也能幫助他們在遊騎探哨時更深入細致的推敲敵方堡壘的一些信息。

對於這一點,陳酒大致也是知道的,但直到今天她才有幸確認會泥瓦工事的侍衛是哪幾個。

讓這幾個人修間民房,簡單得可以信手拈來。但他們可能連自己也沒想到,在離開北地這處小鎮之前,林大人果真會讓他們嚐試一下修民宅的感覺。因而雖然是極為簡單的事情,他們這幾人不知怎的反而燃起極高的熱情,不需言語商議便自然達成了一致決定,用上十足本事,要在這小鎮上留一點他們獨特的痕跡。

陳酒見過京都東風樓從內向外翻修的過程,跟眼前的景象有些相仿,所以她才會詫異:這幾個人難道要把一間書房修成具有禦敵功能的堡壘?但受占地麵積的限製,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見陳酒滿目疑色,幾個侍衛以為她要問林杉在什麼地方,其中一人便將她指去了東角院。

陳酒其實也正準備直接去問林杉有關書房的事,便不再在重建的書房旁逗留。移步來到東角院,院落不大,但植滿四季常綠的鬆柏,頗具古雅之意。

這些由侍衛們閑暇時去郊野山上移栽來的鬆柏大多枝密如蓋,此時又正值鬆枝新生的時節,深青色的老鬆針頂上新長出一簇淺綠的嫩鬆針,同為青翠色卻明暗交疊在一起的鬆針有如花蒲。望著這似花非花一團綻開的新老鬆針,陳酒忽然就想起了不久之前客棧花樹下的書生認真問了她的那個問題。

可知摘花的方式有幾種?

摘花的方式……

有幾縷被新嫩鬆針擠替掉的枯老鬆針隨著微風輕緩落下,陳酒腦海裏的念頭閃現,仿佛已經極為接近那個正在逐漸明晰的答案。

可就在這時,一個溫和的聲音從斜角傳來,頓時攪亂了她腦海裏那即將成形的念頭。

“吳醫師,你若再不動,我可能要陪著你一起變成石頭人了。”

“別催啊,你看我這不就來了麼?”

“你真落子於此?”

“哎呀!回天乏術、回天乏術……”

陳酒隨著聲音來處略挪視線,才發現林杉與前任禦醫吳擇就坐在樹下手談。或是那兩人在開口說話之前一直太過投入精神,挾戰硝煙盡在神識內裏,所以雖對坐博弈卻靜如無人;又或者隻是自己剛才看著鬆針的新舊交替,一時走神得厲害,才會忽略了相近隻距十來步遠的那兩個人。

柏枝茂密如蓋,遮得下方石桌一片陰涼,若在盛夏時節,這裏的確是個納涼暇眠的好地方,否則居所裏那幾個侍衛不會瞄準了這處院落,費那麼多工夫從郊外樹木稀疏的山上挑選移栽來這幾株難得茂密的老鬆。

但此時隻值春末,這偏北小鎮的氣候也沒南方暖得那麼快,如此濃蔭之下,久坐未免會感覺到絲絲涼意。

吳擇好像失手落了錯子,臉上表情裏既有些失悔又有些不甘。可能這一招損棋屬於他意料之外,所以他的情緒起伏有些大,一時忘了儀態,在石凳上坐不住了,就跳起身來並足蹲在石凳上,把原本擱在石凳上防硌的夾棉團墊都踢落在地。

他那樣子有些像頑猴爬上假山,再向山下眺望,然而他這居高臨下的視角依然改變不了他在棋盤上一子失誤釀成的敗局。

吳擇有些焦慮地搓著手掌,連著叫了幾聲“回天乏術”,與他對弈的林杉終於忍不住提醒了一聲:“吳醫師,這種口頭習慣可不能養成了。你是醫師,碰著去哪戶人家行醫,忽然順口一聲‘回天乏術’,再好脾氣的人家恐怕都要變臉拿笤帚趕你出戶了。”

“這我知道……”吳擇盯著棋盤,口頭答應得快,臉上卻沒什麼‘我知道明白’的意味。琢磨了片刻後,他忽然抬頭看向對麵那攏手於袖中微笑端坐的男人,惱火說道:“你就知道催,你看,催得我落錯子,這下我又敗給你了!”

林杉失笑說道:“一盤棋能僵持著擺到這個程度,您老也是雖敗猶榮。”

“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怎樣我都認。”吳擇極為認真的說道,“哼哼,敗中有得,我總算看清你次次得勝的狡詐處了!再來,這次我一定足夠平心靜氣,要勝你一次!”

話剛說完,他就準備收揀棋子。

林杉眼角爬上一絲苦笑,再來一盤,少說又得耗進去半個時辰。心念急轉,他忽然說道:“醫師,你認敗的速度未免太快了,還沒輪到下一盤。”

吳擇聞言,揀棋子的手剛落指就又鬆開,神情微訝說道:“不可能吧,看這陣勢我絕難複得反勝了。”

“就這樣,我與你換弈手。”林杉凝起目光來,認真地道:“三子定勝負,如果我替你扳倒局麵,今天的手談就到此為止,你覺得如何?”

吳擇遲疑說道:“三子……”

林杉點了點頭,又道:“再想多也不成了,棋盤上就這麼點餘地了。”

吳擇不再遲疑,立即應道:“那你就看好了,我一子拿下你的最後領地!”

他也不在乎因為換弈手,自己現在的那些優勢其實全是得自林杉上半場的步步為營,自己所謂的“最後領地”其實正是自己折騰出來的。他隻是頓時就麵色得意起來,心想這下自己可以穩勝,既能在精神上圓滿一次,又可以有理由與林杉再戰一盤。

隻是令他萬分驚詫的是,他一子落下,接著前麵幾手落子造起來的勢,給對手棋陣造成了極強的衝擊,但卻沒有如他所言,真正做到憑一子拿下對手所有陣地。

林杉仿佛早就於心中琢磨好了落子之處,在吳擇落子後,他並沒有思考太久,即身形略微前傾,一直攏在袖子裏的手探出,拈一子擱下,然後就又收回衣袖裏去了。

吳擇看了看棋麵,禁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不僅自己沒有達成剛才那句狂言,此時受林杉這一步棋,雖然對方的劣勢未完全逆轉,但殘朽的陣勢仿佛被剔剮掉一截,使得一組棋子隱隱有了生機。

蜈蚣腿多不頂用,蠍子一尾毒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