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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遲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什麼。目送小沙彌離開後。他忽然轉頭看向那兩個半晌都沒有挪開寸步的布衣人,目中神情讓那兩人的麵色微動。
緊接著,岑遲就掏出隨身的錢袋子,從裏麵倒出全部的銅幣、碎銀子,然後像扔石頭一樣間隔開來但又續接緊密的朝那兩人砸去。一邊砸,他還一邊憤然道:“我看你們還如何裝木頭,不說話,我就打得你們說話。”
那兩名布衣人斷然沒有料到。這位被家主重視和持有敬意的岑先生會突然來這麼一招。一絲慌亂在他們眼中閃過,但很快又歸於平靜,因為岑先生的武功並不怎麼高明,至少他們要對付起來是綽綽有餘的。
兩人一番手舞足蹈,倒不是因為被岑遲的銀子砸得躲閃不及而失態,隻是為了將那些將要撒得到處都是的散碎銀錢盡數接住罷了。
岑遲手裏的銀子扔完了。他這才停手,並長長的舒了口氣。
那兩名布衣人將手裏的銀錢合到一處,然後就見其中一人握著滿掌的銅幣銀粒走了過來,他先向岑遲拱手一禮,然後開口道:“不知屬下何故惹了岑先生氣惱。”
岑遲不見悅色的笑了笑,說道:“你們若再不說話,我都快要以為,這跟蹤我快一年的二位是鬼魂了!你說,一個人被兩條鬼魂跟了這麼久。能不惱火。能不想動粗麼?”
那布衣人聞言,臉上滑過一絲難以覺察的笑意,他攤開手掌露出那些銀子,又說道:“如果此舉可令先生祛惱。屬下等原意再承受。”
“算了!”岑遲嘴裏說算了,但還是將那一把自己砸出的銀子收回,裝入錢袋子裏。將錢袋子放回懷中,他又感歎了一句:“不玩了,打人也是種力氣活,而我打不過你們,這力氣也花得虧。”
那布衣人斂容未語。
“想來我若問你們什麼,你們也隻是會搖頭,那我就直說好了。”岑遲略頓語氣的想了想後,接著說道:“史公一定是叫你們暗中保護我了,可今天你們被我發現了,回去也許會不太好交差,但你們現在可以放心了,我跟你們回去。”
布衣人聞言神色微訝,立即說道:“家主沒有說讓我們帶先生回去。”
“這麼說來,剛才你們搖頭並不是在敷衍我了。”岑遲微微一笑,然後緩言道:“之前我不知道,所以也就沒什麼,可現在我知道身後總有兩個人跟著,哪裏還能靜心遊山玩水,這就回去了。史公費心了,派了你們兩位高手守護我,想必我自己回去了,他也不會責怪你們什麼。”
布衣人微微怔了一下,旋即拱手道:“謝謝岑先生的好意。”
“謝什麼,隻要回去後,你們別大舌頭的把我在紅景坊那兒……噢……”岑遲說到這裏,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挪開手後又默念了一句佛偈,這才繼續說道:“總之有些事你們明白的,也要拜托你們替我保管啊!”
布衣人的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他伸出兩指在自己的雙唇上輕輕一壓,接著說道:“先生盡可放心。”
岑遲聞言點了點頭,兩人的這番話剛說完,就聽一個語調平靜但語勢深遠的聲音傳了過來。
“岑施主這便要走了,何以這次會這麼倉促呢?”
不遠處,一名素衣僧人緩步行來。他剛才讓那兩個灰衣人無比忌憚,而身攜護衛岑遲安全的兩個布衣人在看見這僧人後,也是很自覺的退開去了數步外。這名僧人即是剛才小沙彌來傳話,在禪房中煮茶等岑遲的溪心師傅。
“讓大師久等了,實在抱歉。”岑遲麵向走來的溪心雙掌合什,語含歉意的說道:“岑遲乃一俗人,實難擺脫俗物,還差點因此擾了大師的清修之地,令罪過愈深,我再難繼續留下叨擾,這便走了。”
“岑施主嚴重了,貧僧雖然每日吃齋禮佛,功課足備,亦不過是食五穀嗅五味的尋常人。小廟有新客,貧僧理應迎待,何來叨擾之說。”溪心行至岑遲麵前三步處站定,溫言又道:“心中若有佛,天下皆修行地,你我隻是修行的方式不同罷了。一件事上總是會帶著一種責任的,岑施主不像貧僧這樣怯世避俗,即便離去得倉促,貧僧又有什麼理由責怪你?”
岑遲臉上的歉意逐步消散,他沒有再說什麼,溪心授予的豁達之意他已盡數收納,並了然於胸。誠意告辭後,他就牽著那頭驢出廟而去,兩名布衣人也是一同向溪心合什致歉,再才緊跟在岑遲的身後離開。
出了小廟,走在竹林間,一直處於沉默之中的岑遲忽然開口道:“你們可知剛才那兩個人是什麼人?我們出小廟的路他們至少也同行過一段,然而他們卻連一點痕跡也沒有留下,不簡單呐!”
隨行其後的兩名布衣人又是習慣性的搖頭,不過其中一人很快的恍然發覺,走在岑遲身後搖頭,別人是會看不見的,臉上尷尬意一現後,他才開口道:“也許是跟屬下一樣的人。”
“你是說……家丁?”岑遲遲疑了一聲。
布衣隨從想了想後說道:“應該算是家丁中的高手,京都像這樣私下培養死士的府邸並不少,這已是半公開的秘密。”
岑遲如喃喃自語一樣又道:“他們不是為我而來,又會是為了什麼呢?”
從那兩人離開時略顯怯意的目光來看,他二人的功夫之精深,雖然能擒得了自己,卻不是這兩名布衣隨從的對手。如果那兩人是為自己而來,想必現在早已經被這兩名隨從打趴下。顯而易見的問題,岑遲直接就略過了。
“不瞞先生,他們追的是另外兩個人。但那二人屬下也看不出身份,隻知其輕功卓絕,在我等之上。不過,他們本身的武功或許並不太高,所以麵對追擊者,才會一直選擇逃跑。”布衣隨從難得的說了一句長話,還略帶的進行了一番分析,末了他終於還是點明了主旨:“要將那四人都留下,在屬下的能力範圍內難度不大,但家主明令屬下隻負責護衛先生的安全,所以屬下必須選擇避開一切枝節,便放他們去了。”
岑遲嗬嗬一笑,感歎道:“有些枝節想避免它也還是發生了,如果今天不是有那幾人忽然闖入,我還不知道是哪一天才知道被你們倆跟蹤了呢!”
剛才說話的那名布衣隨從聞言麵色微窘,語氣有些發幹的說道:“這的確是個意外。”
岑遲沒有再說話,他輕輕晃動著手裏的牽驢繩,那繩子的一端都被他耍弄得起了絨,而他腳下步履的速度漸漸愈發慢了。
那名布衣隨從見狀心裏有些著急。之前他倆人處於隱秘的跟蹤狀態,經常是岑遲在前麵走,他倆在後麵歇,那時岑遲想怎麼閑晃都不要緊,反正他倆總有追上的時候。可是現在,他倆走路的節奏要與這位散漫先生一致,就如一個平時習慣急步行走的人忽然要陪著一位蹣跚老人散步,那滋味要多別扭有多別扭。
一名布衣隨從有些忍不住了,他剛才直麵過岑遲的性情,覺其不是特別刻板之人,所以他才敢開口委婉的說出心裏的話。
“岑先生,屬下跟隨你多天,卻一直隻見你牽驢而行,這是為何呢?”
“這頭驢是我去年從溪心師傅那兒要來的,不知道是誰家的小驢走丟了,也一直沒人來領。”岑遲回想了一下手裏牽著的那頭驢的來曆,忽然笑了笑又道:“一直以來我都牽它為伴,跋山涉水,今天不是你提到,我差點都忘了,驢是可以用來騎的。”
布衣人麵露無言以對的神情,沒有再說話。
岑遲看了他兩眼,忽然問道:“你著急行路,莫非是史府發生了什麼事?”
布衣人遲疑了一下後才搖頭道:“小事不斷,但家主一直沒有給我們指令說要迎你回去,想必那些事已在他的應對範圍內。”
“罷了,我在外頭玩得也夠久了,不管史府是不是有什麼事發生,這會兒我既然決定回去了,一路上也不能太散漫。”岑遲說罷翻身騎上驢背,驢身本不魁梧,不過可能是第一次有人騎到它背上,所以它有些不適應,在原地打了好幾個轉才慢慢停住步伐。
那布衣人見狀立即快步走近,岑遲將牽驢繩信手扔給了布衣人,接著又說道:“正想囑咐你們一聲,雖然驢終究沒有馬的用途廣,但回去之後,你們可以餓著它、打它,不過別真的把它宰了來吃,以後我可能還要帶著它出去遊玩的。”
布衣人恭聲道:“不敢。”
岑遲微微一笑:“走吧!”
……
灰衣人頭領急步行出小廟外,待那廟宇完全被甩脫於身後的竹蔭中後,他才算是緩了口氣,可接下來就大大的打了個噴嚏。捏了一下發澀的鼻子,他從牙縫裏擠出了兩個字:“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