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5、激怒(2 / 3)

國都重建時,新國君將禁宮中所有的太監宮女們都被召集在一起並許諾,願意各自回家的,絕不強留,還會贈送返家宮人一些盤纏。在那次活動中,宮人們走掉了一批。留下來的那一批,要麼是因為戰亂,本就家園盡毀,隻得賣身黑市借機入宮門的流人;要麼就是在宮中生活得太久,已經與普通人的生活嚴重脫節的大齡宮人。這些人不是不想回家,過上清貧但能夠自主的日子,而是已經沒有選擇。

這樣的一群人,若是像以前那樣生活在壓抑痛苦的環境中,或許很容易心生極端情緒,做出逆主的事。但他們同時也都是可憐人,隻要有人能給他們一點好處和寬恕,在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是能做到有求必應的。而在同時,能在生活上帶給他們良性希望的主子,他們自然也希望這樣的主子能夠生活得好。

便如德妃一貫對近身的兩名宮女教誨過的那樣:下人肚子裏有怨氣,侍主也容易不盡心,反之,則可以是一份付出,多份回報。

主子寬厚是很難得的,但寬厚的主子不一定就有寬厚的仆從。對於有時候會代蘀自己的嘴巴說話的兩名近身宮女,德妃也一直是以自己修身的標準來管束的。

進華陽宮後沒過多久,德妃就起身回去了。

二皇子體虛的情況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她守在這兒也幫不上什麼忙,宮人們還都得騰出手服侍她,二皇子也不能休息好了。她不是大夫,隻是來看看二皇子的病況嚴不嚴重,以免疏失了什麼。

回到霄懷宮後,德妃走到院中的一處石桌旁,在墊著柔和的絲毛墊子的藤椅上坐下,隨手舀起桌上還沒收起,剛才繡了一半的花樣,但遲遲沒有再動針。

宮女萃春端著剛泡好的花茶走了過來,輕輕擱下茶杯,她看見德妃望著手中半成的繡品在微微出神,稍微猶豫了一下,她便開口道:“娘娘,您還在為二殿下的身體而擔心麼?”

德妃偏了一下頭,目光從手中的繡品上移開,落在萃春身上,但她沒有說話。

萃春被她這麼看得有些心虛,連忙低下頭,再開口時,聲音也低了一分:“娘娘其實大可寬心一些,二殿下近年來調養合宜,身體已經比以前要強健許多了。”

“嗯。”德妃點了點頭,將手中的繡品放到石桌上,然後開口道:“萃春,你先退下,本宮有些乏了,想安靜一會兒。”

萃春連忙垂首一福,輕步離開。

萃春走後沒過多久,德妃的另外一名近身宮女青夏就從霄懷宮外走了進來。她在進門後,先是轉身朝霄懷宮的圍牆外四顧一番,似乎是在檢查有沒有人跟蹤,然後她掩上門,這才走近德妃跟前,低身一福。

正在閉目養神的德妃就在這時睜開了眼睛,有些突兀的說道:“二皇子怎麼會突然身體抱恙呢?”

青夏自行站起身來,有些忽略禮數的直接接過話頭:“因為他昨天傍晚出宮去了,像以往一樣,他每次出宮去,次日都會身體抱恙。”

德妃臉上的神情裏絲毫沒有與青夏計較禮數的意思,她語態很自然的又說道:“這麼說,這一次你又跟丟了?”

青夏很快回答道:“二殿下手邊的人愈發的強了,並且這次帶去了四個人。婢子跟到了城南,遠遠看著他們去了垃圾山附近,但他們具體做了什麼,婢子便不知道了。”

青夏回話的語氣堅定而高亢,除了因為她是習武之人,嗓音中氣十足外,也因為她的性子如此。青夏一直在堅定的用自己的所有能力為主子做事,但求問心無愧,然而即便沒有達到完/美的結果,她亦不會因此低聲下氣的說一些沒有實際作用的請罪話語,主子若要罰,她認領便是。

這一點也是德妃欣賞她的地方。德妃馴養的近身仆女一直隻有兩個名額,其中一人負責生活,另外一人便是像青夏這樣功夫底子不俗的辦事之人。繼上一個負責在外辦事的宮女出事身故後,德妃挑選了青夏頂蘀這個空缺,青夏在這個位置上待的時間已經超過了上一任,德妃對她非常信任,所以有些禮節,在單獨談事時便隨性的免了。

對於這位經常在宮內宮外跑的近身宮女,德妃也不想因為太多的禮節絆住她提升能力的腳步,折了她的心性,誰叫青夏身上的這兩樣東西,都是德妃越來越喜歡與欣賞的呢!

德妃將青夏剛才的回話在心裏重複念了一遍,忽然喃喃開口道:“以往可以查到的幾次,泓兒出宮去,帶的都是兩個人,這一次卻帶了四個人,有點奇怪。”

青夏遲疑了一下後朗聲道:“若娘娘有需求,青夏拚盡全力,也是可以近身去看個究竟的。”

“不可。”德妃擺了擺手,“你今天沒有做錯,若你繼續跟到底,也許你昨晚就會被留下,少不得一番酷刑,再難逃出來。”說到這裏,德妃的目色一柔,“你若隕了,我會舍不得,也會難過。”

青夏聞言不禁眼眶微熱,垂目沉聲道:“那青夏就先保護好自己這條命,待娘娘需要時,再全力相協。”

“不提這些了。”

對於青夏的立誓一樣示忠的話,德妃臉上的神情變化甚微。她隻是在中斷這番話後,又語態溫和的對青夏說道:“有我在,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即便以後真的會碰上這麼些不好的事,那也將是很久以後。”

青夏沒有再開口接話。

她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同時更加不擅於主動奉迎誰,這一點與很多侍奉主子的宮女不同。若非被德妃挑中,或許青夏去了別的妃嬪宮裏,會受不少排擠。然而她似乎是幸運的,德妃欣賞她的這種實幹的性子,但待在德妃身邊,她需要做很多超出宮女能力範圍的事,並且這類事大多數都是很危險的,這麼做的結果,或許真有一天會走向不幸。

德妃端起桌上的茶杯,啜了一口溫熱的花茶湯。放下杯子後,她順手拈起擱在桌上的那塊繡了一半的花樣,向青夏一遞:“你看看,繡得如何?”

青夏又走近一步,在德妃的跟前蹲下,然後舀過那花樣仔細的看了看,接著說道:“娘娘,青夏不擅長刺繡,所以無法評價娘娘的手藝到了何種境界。但青夏不得不讚歎,因為娘娘隻是看過那‘金線蓮花’的原版繡品一個時辰,然而卻能擬得如此逼真.”

德妃微微一笑,問道:“以你看來,可算幾成?”

青夏凝了一下神,旋即答道:“普通線形已可達到六成,若能舀到那金線,渡邊之後,大約可得九成。”

德妃臉上笑意漸淡,說道:“你為何不說十成。隻說九成?”

青夏絲毫不受德妃臉上表情變化的影響,誠然直言道:“原版金線蓮花其實也就是由一個人製作的,直到今年才預備要更換。一個人的繡藝就如一個人的筆跡,任再高明的人模渀,也都是不可能完全一致的。”

她略頓了頓後才又說道:“所以也可以說,這一成的差異,是可以忽略不計的。雖說沒有人能完全模渀另外一個人的手跡,但在這世上。依舊有很多偽造品未被發現呢!”

“嗬嗬嗬。”德妃忽然開懷的笑了,笑罷她誇了青夏一句:“也許你不是故意的,但你說的這些話我聽著舒坦。”

青夏有些尷尬的低聲道:“婢子剛才並沒有考慮那麼多,隻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

“我聽得出來。”德妃點了點頭,斂去笑容後,她又是有些犯愁的輕歎道:“金線啊,能不能如期得到呢?”

青夏微微抬了一下頭,雖然沒有說話。可心中已經湧起一層浪潮。

聽德妃這語氣,金線的下落已經確定了,得到隻是時間問題。

但這可是關乎羽林軍中那支神秘部隊尊嚴與使命的東西,也就是禁品。自十年前,第一份金線出產,被大內取走後。金線的製作方法雖然保留在原製作坊,但一直未再生產。

即便這位德妃娘娘手底乾坤再闊,私自再產這種金線的結果,很可能是要牽連三族的。想到那家製作坊主人的身份,能令其冒這種風險的原因可能是什麼,青夏隻覺得自己的腦子忽然很不夠用。

“你在想什麼?”耳畔忽然傳來德妃的聲音。

青夏怔了怔,然後沒有一絲隱瞞的說道:“婢子困惑,有資格和能力私產金線的製作坊,京都就一家。可是以那家人的身份來看。這麼做的結果很可能是自尋死路。”

德妃不冷不熱的笑了一聲,說道:“你說得沒錯,否則我也不會來來回回找她要了幾次,她都東扯西拉的借著理由推脫了。不過說到底。這麼做要冒的險可是能牽連三族的,上係父母,下至子嗣,也難怪我說要幫她家那丫頭說一門皇家的親,她都咬牙不答應了。”

青夏忍不住問道:“可是聽娘娘剛才說的話,似乎她就近即會答應娘娘的要求呢?”

“因為萬家要出事了,她也許會有求於我,隻是不知道趕不趕得上。”德妃的嘴角又現出一縷涼薄的笑意,“有求取就要有所付出,優柔寡斷的人麵臨絕境時,往往情願掙紮殘喘,也不願意痛快一點的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