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大年(2 / 3)

飛快劃了“何事”二字,吳禦醫將字條從背後車板上一條細縫裏推了出去。

很快,又有一張紙從那細縫推了回來。回來的紙平整疊了三重,展開後,裏麵是一段用墨跡寫就的文字。墨跡早已幹了,看來這封簡信是早已寫成了的。

沒錯,這信就是兩個時辰前,林杉還在燕家商隊隊列裏,在土坨鎮的土丘林駐步時,他的得力下屬,技研一組組長駱青寫下的。

信裏,寫的是江潮失蹤的事。

燕家商隊今日行程的決策責任人燕鈺在順利會合邊軍騎兵隊時,將這信交給了騎兵隊的右將軍羅鈞武,然後就擱置下來。

得知這信裏寫的是公事,在林杉不方便知曉的情況下,為了不耽誤公事的輕重緩急,右將軍可以拆閱信件。

知悉內容隻是提到,林杉的下屬找一個人去了,勸望安心,羅將軍便也沒太將它當一回事兒。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林杉的下屬去找的那個人,居然能尾隨騎兵隊,一直到現在他才發現。

更讓羅將軍訝然失言的,是這個人身上的傷情,他怕是在快撐不住了的時候,才讓騎兵隊發現了。此人身上的傷情,幾乎也是隨時可能奪走他的性命。

在最初匆匆閱讀那封信時,羅將軍隻是詫異了一下,他不明白,丟失了一個下屬,大致相當於丟了一個兵卒,為何那個叫駱青的人,還要為此特意留信稟告?

到了此時,他才意識到一絲不對勁。那叫駱青的人,怕是因為不想讓林杉擔心,並且他自己也有自信尋回不見了的那個屬下,因而才會在信中將情況寫得比較簡單。

不過,不管信中未寫清的事情細節嚴重到什麼程度,至少這個丟失的下屬,是在自己隊伍裏找到了,那便無事了。

可是當這位下屬表示一定要見林杉,並還拿出了自己的腰牌,羅將軍才禁不住焦慮起來。

駱青留下的信,先從車板夾縫裏推送進來,車中的吳禦醫剛剛為林杉念完信上內容,板縫裏就又有一張紙推送進來,這次才是羅將軍的筆跡。

墨跡未幹,在推送的過程中糊了一片,但大致上未影響閱讀。吳禦醫照例為林杉念出紙條上寫的一行字,林杉在聽完後,臉色微微變了。

“真是挺會胡鬧。”林杉深深吸了口氣,平緩又道:“把門打開。”

吳禦醫與九娘頓時同聲製止:“不行!”

林杉微微眯起眼:“他能追到這兒來,如果不見我,你信不信他可以玩死自己?”

九娘失聲道:“那你呢……”開口隻三個字,她便說不下去了。

“廖世也沒把話說絕。”林杉身形一動,“我自己來。”

林杉剛攢力往車門方向挪了一步,便脫力坐了下來。

在城郊半個月的治療休養,隻是讓他恢複了意識與腦力,身體的各項機能尚與廢人無異,但又不像廢人那樣完全失去控製力。然而他雖然可以用強悍的意念控製肢體行動,但憑他此時的體力儲備,這麼做無異於與車外堅持要見他的那個人一樣,在玩命。

吳禦醫再次認同了廖世走之前的決策,並且他對廖世的單項支持,在此時又更進一步,如果時間能夠倒退回去,他或許要建議廖世把藥再下重一些,直接讓他一覺睡上幾天幾夜,免得他擔心。

其實廖世在走前給林杉下藥時,也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然而他的施藥手法雖然偏向淩厲風格,但絕非不知遵循章法,那指他用活人做藥效測驗的流傳,完全是對他的汙蔑。

顧慮於自己不知道這一趟回去要用多長時間,而病人體能如何,隻有在清醒的時候才能體現仔細,沉睡狀態反而會造成一種假象,困擾醫者的判斷,廖世絕對不會一劑藥下去,讓他一覺睡到他回來時。這法子表麵看著好,對病人本身卻是存在很大風險。

隻是廖世天天擺著一副“生人勿近”的臉孔,不知道吳禦醫此生有沒有機會,深入了解到廖世內心恒存的這份縝密善意?

看著一掙力就是一頭汗的林杉,吳禦醫歎了口氣,伸手按在了門板的卡扣上,同時對九娘說道:“藤簍裏,有廖世搗鼓過的篷衣,勞煩九姑娘取出,給林大人裹嚴實了。”

吳禦醫話音剛落,按在門板卡扣上的手,並起兩根手指往裏一摁,“喀—”一聲響,卡扣的一端已經翹起了。

他盤膝而坐的位置,離車門最近,如果這麵門真有需要打開的時候,必定是他來動手。看此時的情形,反正都是要開門,那便讓病人少點折騰吧!

九娘本欲急出聲,勸吳禦醫住手,但已然遲了一步。吳禦醫即將開門的舉動,也自然而然給了她一種壓力,無暇思考,隻依言立即掀開了身旁擱著的藤簍,拿出那件篷衣,輕輕罩在林杉身上。

篷衣剛一抖開時,一種沁人的藥味也散發出來。那藥味倒不怎麼刺鼻,隻是似乎帶著極低的溫度,鑽入鼻孔後,給人帶去一種涼絲絲的感覺。

吳禦醫和九娘差點被那氣味嗆得咳嗽,連忙斂低氣息,林杉卻在呼吸了一口那種挾著冰感的藥味後,隻覺得呼吸順暢許多,精神也稍微振作了些。

“如果因為我此時的行為,使你有什麼事,我不敢想象等廖世回來,會不會把我塞進藥壇子裏醃了。”在開門之前,吳禦醫忍不住又感歎一聲。

“放心。”林杉眼神似笑非笑,“廖世隻玩小瓶子。”

吳禦醫本來想說,被剁碎了再醃,這對自己而言更殘忍,但他遲疑了一瞬,終是將這話放回肚中,很快消化掉。

他不知道自己再在林杉麵前說疑似惡意揣測廖世的話,會不會引起某人的不悅,而且他此時也再沒了開玩笑的心情。

已經被騎兵隊裏的工兵拆卸了輪子,以另類方式與速度改成一架轎子的馬車,在無輪無馬的情況下,從外麵看,就是一個整體,像一口沒有在四圍開門的“箱子”。

但這“箱子”又的確是在側麵開了門的,這是在出發之前,廖世在對林杉說了他對行程路上所思難處後,林杉自己想出來的辦法。

這門從外麵無法打開,從內開啟則很輕巧,掰開卡扣,門板即可以向一旁滑出,而開啟的口子大小,可以由人的意念操作。

吳禦醫隻將那麵門板向一旁推開了一條細縫,他卻感覺自己向在推一座山。那門並不如何重,且上下卡槽都打磨得很平滑,已經將阻力和摩擦聲減至最低,然而他感覺到的壓力,不是來自門板,而是自己的內心,作為一名醫者,對病人以命相托後需要擔負起的責任。

還好,車外此時似乎沒起什麼風,吳禦醫稍微鬆了口氣,暗暗咬牙,將門板又撥開了寸許距離。

“吳醫師,請你下手再大方些。”林杉深吸了口氣,接著又道:“憑這點門縫,除非我的視線可以像煙一樣轉彎……”

“知了,知了。”

林杉的話隻說到一半,就被吳禦醫用行動堵了回去。

在宮廷中曆練過的醫者,除了所擁醫術必須高過一定標準,察言觀色的能力,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得,也都練出來了些。經過這兩天與林杉在這麼窄仄的環境裏相處,吳禦醫也漸漸琢磨到了他的一些脾性,這個時候的他還有心情開玩笑?未見得是什麼好事。

還是少給他鬧騰,快點辦完事好關門才最要緊!

車門又向一旁挪開了一些,露出一道大約寬三寸的口子,隻夠讓車裏的人看清車外之人的一張臉,吳禦醫的手扣在門板邊沿,就不肯再動絲毫了。

林杉的目光投出門外,第一眼看見的,是一個陌生臉孔的兵士,他牽著一匹馬在車邊行走,馬上馱著一個人,那人的衣著看上去才是有些眼熟的。

車門一開,那牽馬小兵敏銳的覺察到動靜,也側目看過來。當他的目光甫一觸及車中那個坐得不太端正的人,他臉上那本來一直習慣嚴肅著的神情先是一滯,旋即如冰盤融化,失聲一喚:“老大……”

……

夜色漸深,莫葉仰麵躺在床上,閉目卻良久無法入眠,最後幹脆睜開眼幹躺。

此時的宋宅已然漆黑一片,素色方形帳頂在黑暗之中變得朦朧起來,莫葉的目光焦距漸漸消失在這片模糊當中,然而她卻又分明能看見,眼前有許多光影閃過。

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多,變數也大,難道是因為去過墳地的原因?

但現今的自己,不但知道瓶子中到底是什麼,那抹神秘感已經撤離,還在長久浸染著悲傷感的迷茫中,找到一絲新的希望——很可能不止自己立的那墩墳是空的,連忠烈陵裏的那座墳也是空的——可是自己現在為何還會這麼不安定?

也許過幾天,約個合適時間去把那瓶子挖出來,待石乙看過,他會得出新的見解,讓那絲模糊的可能更為真切一些。

其實要確定自己猜測的那件事,還有最快的一個辦法,仍是跟挖墳有關,隻不過要挖的是皇家陵園忠烈陵區那座。隻是這事太冒險,除了在皇家陵園不可能弄出那麼大的動靜而不被人發覺,還因為莫葉不敢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