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大年(3 / 3)

空墳的猜想,目前在她心裏還隻是一個影子。萬一墳不是空的,那麼自己即便沒有去挖,隻是心裏有了這個念頭,已是對亡師最大的不敬。

輕輕歎了口氣,莫葉掐滅心中那個總是會不知不覺牽扯到挖墳之念的想法,並開始無聲誦念乾照經經義。

她曾聽說,世間最枯燥的文字,是佛經。隻有得到僧人,才能在那些如枯柴一樣的文字裏,汲取妙義。隻有心空念滅的人,才會枯禪坐老。

世間也有奇人,心在俗世卻能一朝悟道,但這種情況大多數時候都是片麵的,在一寺的佛經麵前,尋常人終是難以忍受,念不了幾頁就要神遊太虛、瞌睡連連。

莫葉便是受了此法啟發,自創了一種念經催眠法,不過她念的不是佛經,而是乾照經要義。

三年前抄的那份乾照經要義早已被她付之一炬,為了防止遺忘或疏漏,除了在焚毀之前牢牢背誦,在之後的兩年多時間裏,她平時也沒少誦念過。

其實憑她的記憶力,背誦過的文字已能記得很牢了,隻是她認真聽從了伍書地建議,對於這種嚴謹、大成的內功經義,每一個字都是創造它的高人殫精竭慮所得,練習者必須做到一字不少、一字不漏,她當然不會怠慢,不敢不敬。

不過,如果伍書知道,自己的仔細叮囑被莫葉拿來這麼“用”,不知他那張異於常人的殘臉上,會流露出怎樣的表情?

好在,這麼個念法,總算是讓她在一個時辰後睡著了。

……

良好的作息時間、以及自己積年累月的對這種好習慣的堅持執行,讓莫葉的大腦中仿佛塑了座時鍾,盡管隻安睡了半宿,但在清晨時分,她還是會準時醒來。

盡管神智中還能感覺到些許困倦,但莫葉沒有睡回籠覺的習慣,縱身一躍,倒掛房梁一刻時,聽著隔了一道院牆外書房偏室那座晴雨時鍾敲了幾下,她才輕輕落下地。腦子裏有片刻的顛倒混沌,之後則是一片清明,那點睡意一掃而空,她才穿好外衣推門出屋。

兩年前,剛剛接管完舅父名下的全部產業,並推進正常運作之時,阮洛便著手實現了舅父未完成的一個心願,為白桃正名,立其為舅父義女。此後不久,因為葉府的事,葉諾諾、阮洛、莫葉三人又重新燃香結拜一次,既是方便阮洛時常來往於宋宅、葉府之間照顧,也算是把之前半開玩笑半當真的事情認真定下來。

從那時開始,白桃和莫葉就不再住那處丫鬟們住的院子了。阮洛派人把宅中原定為女眷居住的區域稍作修整,分出兩處獨院,分別給了白桃和莫葉。

其實這樣也好,倆人各自多了些私人空間。

特別是莫葉,練武的事一直瞞著阮洛,並且她自己也漸漸發現,隨著體內經絡中運息積年累月的積累流暢,若她肯留心,在麵對身懷武藝之人時,她能感受到對方體內氣息的節奏。她以此逆推,便有些認為,自己在別人眼裏,恐怕也是如此,這一設想也在伍書那兒得到求證。因而她較早就開始學習散卸精修內功者容易體現在呼吸節奏中的特征。

如果沒有獨院為隔,給自己留一點私人活動空間,每天這樣提放一切,是容易讓人精神崩潰的。

分了獨院居住後,每天早間,莫葉與白桃少有再像以前那樣結伴一道去服侍阮洛早起的瑣務了。

一來因為兩人分住的院子隔了一段距離,早上時間寶貴,這麼來回一趟隻為約在一起走一段路,著實有些浪費。在相互之間邀約時錯過了好幾回之後,倆人商量了一下,便不再一定這麼做,隨各自方便。

另外一點就是,經過葉正名的悉心調理,阮洛的身體比起剛回京那會兒又要強健了不少,如今已不需要莫葉時時在身邊照顧。何況莫葉和白桃如今在宋宅,分別是以年輕家主的義妹、以及老家主的義女的身份自居,服侍人的事又怎好總要她們親力親為。

端茶倒水的事,不僅阮洛身邊已經另外安排了丫鬟負責,莫葉和白桃的身邊,也各自分了幾名丫頭。隻是莫葉不太喜歡使喚人,也不怎麼習慣身邊總有人盯著,就總是將她們排在數步外。

女主子不需要服侍,這是其個人性格使然,丫頭們也樂得閑在。反正莫小姐又不是因為生她們的氣才排她們,而且這位性格偏靜的家主義妹平時喜愛做的事,大多與讀書寫字有關,嘮嗑得少,丫頭們若硬要侍立於一旁,倒也覺得枯燥難耐,若能適時避開,倒對大家都好。

莫葉自己去了井亭那邊,除了寒冬時節,她洗漱的習慣都是四天涼水一天熱水。仆人們不知道這位家主義妹怎麼得來的這種癖好,比起她那不愛脂粉愛墨本的喜好,用冷水洗臉這一習慣更為異於尋常女子,且天天晨間可見。

不過,莫小姐臉上幾乎從不生痘,臉龐膚色未經胭脂水粉的覆抹點綴,那份自然的活力光澤倒得以完全顯現,而且她用冷水洗臉這麼多年,也未見過一次由這事襲染風寒的事,宋宅裏的人漸漸也就習慣了。

甚至還有幾個丫頭在夏天時也這麼嚐試過,那種臉上清涼的感覺的確很新鮮奇特,隻是她們斷然不敢像莫葉這樣,在寒氣猶在的春天,也還繼續這麼做。

“風寒****”似乎是莫葉的專權,不止是早年在邢家村時她從未病過,來京都三年,包括三年前在海邊淋雨那一次,葉府風寒發熱病了大半數的人,她卻偏偏沒事,她自己也不知道是為何故。

將頭發梳整齊了,隨便攏了一圈,象征性的綰上支銀釵,又整了整衣擺,放下打水時捋到手肘的袖子,莫葉便移步向阮洛的房間去了。

……

昨日之事,實在繁複,周折頗多,莫葉本以為阮洛會起得遲些,沒想到她還未走近房門,就聽到屋內傳出說話聲。那嘰嘰喳喳沒個停的,竟是葉諾諾那個懶鬼。

“這麼早能看見你,少見啊。”聽出阮洛也已起身,莫葉進屋時就沒再敲門,而且還是聲先於人,這話自然是說給那個極少早上不賴床的葉大小姐聽的。

隻是,當莫葉步入屋內,見著也正側目朝門口看過來的葉諾諾,她不禁微微一怔,指著葉諾諾有些訝然地道:“你……你這是怎麼弄的……”

葉諾諾也知道,莫葉和白桃有早上來看阮洛的慣例,早就習以為常了,所以見到莫葉突然進屋來,她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當她看清了莫葉的臉龐,她竟也是微微愣神,旋即忍不住一笑。

見葉諾諾不答隻笑,莫葉目露疑色,又看了看屋內另外兩人,緊接著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看樣子阮洛也才剛起,白桃正在幫他係扣腰間帶子。

其實這類事有仆人來做就夠了,隻是阮洛自從正式接手舅父遺下的產業,每天都似乎有很多事要忙碌,並且他所勞神費心的事,幾乎不存在一件白桃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兩人能相處的機會也就在早間或晚間的片刻時光裏了。

白桃很珍惜這片段光陰,在此期間許多與阮洛有關的事都忍不住親力為之,阮洛似乎了解到了她的這份心意,也就放任享受了。

服侍阮洛穿戴整齊,白桃才心覺滿意地退開兩步,也是到了這時,她才注意到莫葉的眼睛下也橫著兩道淺淡青痕,不禁問道:“妹妹昨夜沒睡好麼?”

“失眠了半宿。”莫葉回答得很直接,也簡單,一字未提失眠的原因。

昨天東風樓裏的事定然瞞不住京都百姓閑話之心,因為與阮洛有關,消息也在第一時間傳回宋宅,不需要阮洛親口述說,宅裏大小仆役已全都知道,皆為驚訝讚歎,恐怕昨夜宋宅裏失眠的人不少。

……

莫葉昨夜失眠的主要原因,其實還不是東風樓的事所致,而是在那之前與厲蓋的見麵和交談。

在京都待了三年,莫葉的主要活動範圍是宋宅,主要接觸的人是阮洛,日子過得應該算是很清閑簡單,她本來也快要淡忘了在這座繁華帝都中,還有一位師父的義兄。

沒想到三年後與這位本來可以借為蔭庇的長輩第一次見麵,從他那兒竟得到了那麼多自己以前從未得知以及考慮過的新信息。

盡管厲蓋願意說的,都還隻是片段,但莫葉已有些能感覺到,自己已經快要習慣了的平淡生活,忽然又有些不習慣起來。外物都未改變,隻是她用了三年時間稍微沉靜下去一些的心境,又浮亂起來。

三年以來,從生活、朋友以及習武的事情上,莫葉都獲得了不少成長和感悟,但她心中始終有一塊地方碰不得。她把那片記憶封存起來,然而厲蓋這位似乎知曉她一切的長者,像是不需要鑰匙也能將那封閉的門撬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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