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太深,林太密,恐怕除了山匪,沒誰願意來這裏。”葉諾諾微微一搖頭,“不過說實話,尋常人不願意來這裏的原因,其實還真是跟山匪有關。聽人說,這山上以前還真有一大窩山匪,淨做些攔路打劫的事,好在改朝換代後不久,京都府派了幾千精兵,上山來將山匪大寨一窩端了。”
“好事。”莫葉誠然讚了一聲,因為她忽然想起伍書的事,如果沒有山匪作亂,不知有多少家庭能少受禍亂。
隨後莫葉自然而然的又想起自己的身世,會不會自己的家人也是因為遭遇山匪劫殺,自己才會從年幼開始,就如此漂泊?然而她很快又兀自搖頭滅了這個念頭,因為她想到了師父。
若是山匪,師父他會奈何不了?
然而再強大的他,也的確有奈何不了的人。
念及於此,莫葉忽然心生一種強烈衝動,真希望此時能憑空冒出一兩個山匪,給她練練手。至少她得先證明自己能完全對抗山匪襲擊,再才能提升一些信心,對抗更強的對手。
習武至今,她還沒真正遇上過會給她帶去人身威脅的對手。
然而她側目看了一眼同行的兩人,很快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同伴是無辜的,也不會武功,萬一真有山匪竄出來,還真是件麻煩事,她頓時又為她剛才的想法感到可笑。
葉諾諾見自己在提及山匪之後,莫葉便陷入良久的沉默裏,她有些會錯了意,大笑著道:“放心吧,這山上不可能再有匪寇了。幾年前京都府官兵上山圍剿時,不僅抓了一大幫子人關牢裏去了,還把山寨點著了,烈火濃煙燒了一整天,住在山周圍的村民都看得清楚哩。哪個不長眼的還敢在這山上落草為寇啊。”
莫葉聽得出葉諾諾誤解了她的想法,但她並不打算就此辯解什麼。而在她看來,葉諾諾的話也沒說錯,葉正名都來過這山上幾百回了,隻要他有一回在這山上碰到匪寇,他也是絕不會允許她的獨女來這裏犯險。
然而很不湊巧的是,莫葉剛有此想法,她就隱約聽到,附近的草叢裏,似乎有拂草的窸窣聲傳來。
練了大半年接暗器的功夫,又有乾照經內功底子協助,莫葉的聽覺已異於常人的敏感,能聽出那聲音不太像是山風所作,而像是有什麼靈敏的東西在靠近。
聆聽了片刻後,莫葉沒有再安坐於地上,而為了不影響聽覺,她站起身的動作格外緩慢。
霧山就在京都南郊,離東麵海岸也不遠,所以海風不停,山上徐徐微風也不會少。莫葉站起身後環顧四周,就見周圍既深又密的茅草隨風微微搖曳,似乎也沒什麼奇怪的地方。
盡管眼見如此,可莫葉仍然沒有放鬆警惕,因為她耳中所聽到的那種異響還未消失,並且明顯在這片刻時間裏,又接近了自己這邊一些。
見莫葉的神情有異,盯著四周不停掃視,葉諾諾也站起身來,朝莫葉掃視的方向看去,看了片刻也沒什麼發現,不禁笑道:“不會這麼湊巧吧……”
她的話還未落下最後一個音節,忽然就見莫葉目色一凝,快速說道:“別出聲。”
看見這一幕,阮洛也已站起身來。
在葉諾諾開口說話時,莫葉明顯聽到,那窸窣聲陡然加快靠近的速度,她似乎有些明白過來,又道:“留心……有蛇。”在以極低的聲音說出這四個字時,莫葉已經拔下別在背筐邊的長鐮,握緊了木柄。
葉諾諾聞言,雖然沒有說話,但她臉上已抑製不住地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眼下這個時節,應該還不是蛇這種冷血動物廣泛開始活動的時候,而且如果無人觸犯,蛇也不會主動攻擊人,可是……可是葉諾諾很快確也發現,數步開外的深草忽然分岔,從裏麵慢慢爬出一道綠影!
……
當南方城郡已經入春,草木複蘇氣溫回升,在昭國北地,卻還似隆冬時節,雪雖然早停了,可氣溫還低得臨近冰點。
在這片大地上也還沒什麼新意,枯草被幹冷的風侵擾一整個冬季,已快要耐受不住了。即便隻是一陣輕風掃地而過,都能抄起一片沙塵。
然而三年前,重傷未愈的林杉堅持離京,卻正是要來這個地方。
事實上他堅持要來氣溫偏低、冬季過於漫長的北地,除了方便他操控國域以西的某些事情,也是出於商情考慮。那時的他外傷麵積太大,恐怕隨著京都濕熱氣候在春末逐日升高,不利於養傷,便計劃了去往幹冷的北邊。
好在林杉身邊一直帶著廖世。
這臉孔醜怪且脊背佝僂的老頭兒用藥又狠又猛,但優在能拽住人的性命,並且北行的計劃林杉也跟他商量過,也得到了他的最後同意,才有信心啟行。
三年時間過去,林杉身上的傷已然全好,事實上早在一年多以前,他背上最嚴重的燒傷都已算完全痊愈,新長出來的一層皮肉也已結實,無礙於他平時偶爾練習劍術的劇烈運動。
隻是不知何故所致,傷好之後的林杉身體素質比往昔差了許多,隻是三十出頭的人,原來好好一頭黑發,如今已經白了接近一半。見過他原來模樣的人,再見他如今的樣子,都會忍不住有些心驚。
而隻有當年與他同坐一車來北邊的兩個人知道他白發的原因,便是因為那吊命的參湯。廖世曾說過,那種參的藥性太猛,雖然能挽救垂死之人,但不良後果也是很強烈的,而且要在用藥幾年後顯現。
這不良藥效,即是過度激發人體機能,造成早衰。
然而憑當年林杉重傷時的狀況,如果廖世不用這道猛藥,可能就無法挽留他的性命。或者換一個角度來講,如果不是廖世在大風嶺蹲守幾年,恰好得了這支參,那麼可能他即便人在林杉身邊,也沒法救他的命。
對於此事的詳盡處,三年前與林杉同車北行的兩人雖然心驚、心疼,但也沒有理由責怪廖世什麼。
雖然廖世的施藥手法一如世間傳言對他的詬病,但不得不說,這事隻有他做得來。人死如燈滅,而他能留住林杉的性命,已經算是大功一件。
至於林杉,在他身體上雖然已經出現加速衰老的跡象,但目前隻是表現在頭發變白這一特征上。而在林杉的反複要求下,廖世這怪老頭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配了一種黑色顏料,最大程度遮掩了他頭發上的這一異變。
但林杉自己心裏很清楚,遮掩法終究不是解決之道,可此事連廖世都想不到改善辦法,那麼他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緊時間,趁自己精力還夠用,務必要完成已經籌劃多時的大事。
在北地與邊軍大營遙望十餘裏的一個小鎮,一處二進宅院中,挨著主屋的書房裏,無煙的竹炭將屋內烘烤得溫暖如初夏。但燃炭的屋舍不能完全密閉,至少需留半扇窗保持空氣流通,這樣一來,屋外借著窗孔鑽進屋內的一絲溜冷風,與屋內的溫暖對比之下,就顯得更為寒冽了。
對著一冊沒有綴名的書研看一個上午,林杉已經感覺到難耐的倦意陣陣襲擾精神,三年前的他還常常通宵達旦,現在是絕對難以做到了,就連白天看書久一些,都會有些精神發散。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但又無法阻止體能逐漸消減。
左手伸一指摁在看到的書頁,虛掩封麵,右手則撐著半邊臉,微微躬起身,他準備打個盹,稍微休息片刻,卻不料這一合眼竟很快睡著,漸漸趴伏在桌麵一摞書冊上。
然而這樣的安寧沒有持續多久,他突然醒轉,坐直了身,臉上還殘留著些許恐慌神色,仿佛他剛剛看到了什麼讓他覺得驚怕的事。
盡管在近幾年裏,因為體能逐日虛弱,林杉已明顯感覺到,自己抵禦嚴酷氣候環境的能力已大不如前,但趴在書桌上剛眯著一小會兒的他會忽然驚醒,不是因為從通風窗竄進來的那縷涼風襲擾,而是一個夢境的片段,刺痛了他的神經。
原來剛才遇到的事,隻是夢境。
驚醒後的林杉看著桌上擺放的事物一切如舊,這才恍然回過神來,剛才自己置身其中的場景都是幻影,他得以長舒了一口氣,卻又由此冷不丁深吸了一口寒氣入肺,旋即抑製不住的咳了起來。
下意識伸手向擱在桌角的茶盞,觸手無溫,他才發現半盞殘茶早已沒了一絲熱氣。而當他將目光投遠了些,就見擺在屋子角落裏的生鐵盆裏,炭火不知燃了多久,此時也已弱了許多。
略微凝神,林杉喚了一聲:“江潮。”
因為強行壓抑著咳意,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晦澀,但一直守在門口寸步未離的那名侍衛在剛才聽見屋內突然傳出咳嗽聲時,他的精神已經變得敏感起來,待聽見屋中人喚了自己的名字,他立即應聲大步踏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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