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3、饋贈(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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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剛喚了一聲,這聲音就以極快的速度在隊伍裏擴散開來,接近開啟的車門這處,隻要是視線角度可以觸及車中之人的兵士,皆側目過來,大多數人臉上都流露出與這牽馬兵士類同的表情,“老大”的呼聲陸續而起。

但他們雖然情緒起了波瀾,卻沒有因此湊到車邊來,所有兵士仍身處隊伍啟發之初時的排列位置,整支騎兵隊也仍然處於前行的節奏裏,隻是行速似乎隨著這些兵士認出了車中那人是誰而稍慢了些。

隊伍裏那麼多張臉孔,林杉略掃了一眼,也已發現幾個眼熟的人。這隊伍裏應該還有更多他認識的兵士,隻是現在的他沒什麼精神去辨識、去打招呼了。

勉強一笑,算是略過。

車中那濃重的藥味很快也散發出去一些,離得最近的幾個兵士最快察覺,再看車中人臉上病容明顯,那幾個兵士立即閉上了嘴,不再打攪。

軍人的某種默契是極具渲染力的,如果以林杉為彼方,那麼此時在車門旁行走的半邊兵士在麵向林杉時,第一排兵的行動氣勢便很容易能逐步向後影響。

隊伍很快又安靜下來,此時已經有不少人看出了林杉的異樣,心中既擔憂,又起了一絲想要為林杉報仇的殺意。

此次行程雖然往北,借用的北疆邊軍的力量護送,但最後的目的地卻不是北大營,而是一個對外人來說很隱秘、對林杉來說很重要的地方。

林杉要在這個地方療養,並一絲也不放鬆的監視西麵的一些布置,同時還要見一個人,便是幾年前,大荒山遭遇大火時,他以極險的機會從山上救走並安藏至今的北籬老人——他的師父。

所以,眼前這支負責護送他的騎兵,是經過篩選後的組成。

雖然這看上去是一支普通的騎兵隊,北大營像這樣的軍方建製,絕非隻有一個序號,但組成眼前這支隊伍的兵士,卻並非真的都隻是普通兵卒,他們當中頭銜最小的,也得是個伍長。

若往上翻查,則會讓人驚訝的發現,隊伍裏可不止一位右將軍羅鈞武,還有幾名偏將,隻是此時全都隻著普通兵士的戎裝,也放下了將軍頭銜,以一介小卒的身份聽從羅鈞武的指示。

隊伍內部的實際底子雖然強大,但在外圍看上去,仍必須隻以一個尋常騎兵隊的建製,行走在北地荒無人煙的沙石地上。軍紀便是如此,一個人與一群人的對話,自行一套章程,以個人主觀意念去判定,有些生硬的套路,卻能將一群人揉緊成結實的一塊。

不過,並非林杉派頭大,要弄這排場,而是隊伍中的這些老兵將,若放在十年前,都曾在林杉的指揮下,與他有過並肩作戰的情義。他們在幾天前得到護送的命令後,除了還在白蘆泊馴馬的北大營幾位舊人,北邊也拚出一支隊伍,雙方在廣野上彙合,組成現在的騎兵隊。

這一趟行程整體而言,比較隱秘,但願意卸下如今自己身上的頭銜與榮譽,甘為小兵一個隨行護衛,都是他們自願的。近十年過去,在當年征戰後活下來的兵士,如今大多都有了升任,但如果把時間放到十年前,他們的確都隻是林杉屬下的一個兵。

他們要以這種方式,來與曾經帶他們戰勝過許多困境的軍師將軍敘敘情義,卻沒想到相隔十年,他們各自大多因為戰事平息,漸漸生活得舒服光耀起來,但他們的軍師將軍卻傷病憔悴成這樣,遠比他們接到命令之初預料得要眼中。

究竟是誰幹的?

隊伍裏沒人說話,但諸位伍長、什長、隊官、把總……隱約都憤怒起來。

右將軍羅鈞武也在車旁,他一直等著車內人的回應,但當車門終於打開,他看見車中那個一臉疲憊的人,耳畔聽著那群呼而出的熟悉稱呼,他不禁也有些眼眶發熱。

但他很快鎮定下來,做出判斷後,下達命令。

騎兵隊立即駐步,就地紮營,但隻是用帆布大帳將林杉乘坐的車,和車旁趴在馬背上的那個重傷之人籠罩起來,其他兵士隻是站守原地。

大帳很快紮好,兵士行動發出的異響不同於行伍那種規律的聲音,馬背上的傷者有所察覺,於半昏迷狀態中醒來,就看見了對麵車中微斜著身坐著的人,正看向自己,他頓時精神一振,想要坐直身,卻差點從馬背上跌了下來。

“江潮。”林杉平靜的開口,“你在玩命。”

趴在馬背上的江潮嗓音沙啞地笑了兩聲,剛開口說話,他的氣息有些斷續不暢:“屬下必須……寸步不離地……保護大人。”

“現在我身邊有很多人,不缺你一個。”林杉語氣漠然,“我叫人送你回去,你隻管養傷,別讓我知道你病死了。”

江潮勉力搖了搖頭,說道:“我隻遵從厲大人的命令。”

林杉目色一動,忽然攢力往門旁挪近一步。他這一動,雖然視線能與江潮更接近,但他的額頭頓時又沁出一片冷汗,微喘著道:“他這是要你死。”

江潮沉默起來。

九娘跟著林杉的身形也往車門處挪了半步,她這個“靠枕”更是要與他如影隨形。用帕子輕輕拭幹林杉額頭上的汗濕,九娘滿眼擔憂,也想幫著他,快些把那馬上渾身血跡斑斑的人勸回,這樣他就能快些關上車門休息了。

沉思了片刻,九娘啟聲說道:“或許是你們的厲大人事務繁忙,疏漏了。這位兄弟,你身上的傷也不輕,顧自己都難,還怎麼能保護別人呢?你還是聽勸,快些返回養傷去吧,莫讓你之前保護著的人現在還要反過來擔心你。”

“不。”沉默著的江潮在聽完九娘說的話後,忽然出聲,同時還拍了一下馬鞍旁掛著的幾個包袱,繼續說道:“一點小傷罷了,並不影響在下的行動。剛才在追上隊伍的路上,我還為保護大人,殺了幾個尾隨的探子。”

江潮拍手所指的幾個包袱裏頭,裝的似乎是圓滾滾的瓜狀物,然而以重傷之身,小心尾隨在騎兵隊後頭,他自然不可能還有閑情隨身攜帶瓜果。

聽著江潮說的話,再看那幾個包袱的形狀,當九娘倏地明白過來,雖然她不是沒見過死人,但卻仍禁不住怔住。

林杉盯著那幾個包袱下的陰影,微微凝神,隨即又聽江潮說道:“裝起來之前,就已經用藥粉處理過切割麵,不會在路上留下血跡。屬下隻是想著,等大人精神好些時,辨認一下這些人的臉,也許可以發現幾個大人還沒有防範的朝敵。否則屬下也不會再多費一些力做這些。”

林杉皺了皺眉,一時沒有說話,隔了一會兒才忽然道了兩個字:“關門。”

吳禦醫正求之不得,聞言毫不猶豫的關了門,拍下卡扣。

九娘滿眼憂心地看著林杉,輕聲道:“是不是哪裏不舒服了?”

林杉沒有回話,隻是衝吳禦醫要了紙條,以及那種不需要沾墨即可書寫的筆。他下筆較快,然而字跡卻比較工整,看來比起手法生澀的吳禦醫,他是早已掌握這種筆的用法。

但當他執筆剛寫完最後一個字,未等他擱下筆,那筆就自然從他手中滑落。

緊接著,九娘就感覺到輕輕靠在自己身上的人忽然沉重許多,她眸色稍偏,一顆心就已提到了嗓子眼。

吳禦醫急忙湊了過來,握起林杉執筆的那隻手,並指搭上手腕脈門。片刻過後,吳禦醫輕輕舒了口氣,對九娘說道:“別擔心,他隻是太累了,生命無礙。”

九娘慢慢挪開捂住自己嘴的手,失聲道:“他怎麼什麼事都要自己做,明明已經很累了……”

吳禦醫壓著聲“籲—”了一下,拈起林杉寫的那個字條,懸在九娘眼前,又以極低的聲音說道:“一番苦心,莫敢漏聲。”

待看清字條上書寫的內容,九娘才明白過來,連忙點頭,不再說一個字。

吳禦醫收起筆,在將那字條投遞出去時,他又對九娘吩咐道:“車裏已經見風了,藥香怕是不如最初時那樣有用,九姑娘暫時不要動林大人身上那件篷衣,希望廖世能快些返回。”

九娘又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一個字,但她眼中已又起了一層憂慮。

字條再次遞送出去,右將軍羅鈞武在目及那字跡的第一眼,就已隱約有了覺悟,待他看完簡箋上的指示,很快就依言而行。大帳拆去,騎兵隊再次起步,卻沒有人送江潮從反方向回去。

起初江潮就感覺到事態的發展,有些古怪,但一時半會兒他也想不明白,反正也沒人送他走,即便暫時沒明白,也還是有緩衝時間讓他思考。

在行伍中混合一氣又隱隱透著嚴整穩定的前進步履聲中,江潮漸漸放下防備,腦海裏的疲倦之意頓時如山崩潮湧,壓了過來,他很快昏睡過去。

此情形立即被上報到主將那裏,很快隊伍裏的工器兵行動起來,幾塊木板很快拚成一個類同囚車模樣的轎子,不太美觀,卻能把江潮關進去,然後送走。

其實江潮雖然武藝高強,的確是單打獨鬥裏的好手,否則厲蓋也不會挑選他作為林杉唯一的近身武衛,但若此時騎兵隊裏所有兵士一起動手,合眾人之力,要擒住江潮也並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