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的嗓門稍大,半醉半醒的中年男主人被喝喚得後脖子一僵。他總算肯將眯起的眼睜得大些,也朝大門上掛鎖的位置看了一眼。
確定門果然沒鎖,男主人心裏有些發虛,但他既怕自家娘子獅吼,又承著酒勁,心下有些不甘就這麼總被妻子壓著風頭,便強扯著有些晦澀的嗓子說了句:“不是你走時一直催啊催的,夫家可能便忘了……但我明明記得我鎖門了,否則鑰匙怎麼會拿在我手裏呢?”
婦人垂眸看了一眼手中,剛才打開院子大門上的鎖,鑰匙的確是從丈夫手裏接過來的,想到這裏,她不禁也微微一怔。
但她很快就想透了一個問題,當即又叫道:“咱們家的鎖不用鑰匙也可以鎖上,是開鎖的時候才必須用鑰匙!”
婦人說話的同時,似是習慣性地就要給丈夫一記響指,但一隻手才剛抬起一半,她就又歎息了一聲輕輕垂下。看一眼丈夫醉醺醺泛著紅光的臉龐,她隻在心裏想,這個時候跟他說什麼也是聽不進去的。
婦人的惱怒情緒才剛剛被自己壓下一些,她的眼角餘光掃過院子裏晾衣繩上掛著的素色中衣,注意到歪斜了的那件原本洗得幹淨的前襟口不知是怎麼的多了一塊髒汙,她心裏頭的火頓時又蹭蹭上竄,斥了一聲:“這又是誰家養的貓不安分撓的?!”
望著妻子走去的方向,男主人不用睜眼看清那件衣裳,心裏頭就已經知道她在為什麼事而發牢騷。也許是飲了酒,壯了氣,他便隨口丟了一句:“髒了就再洗嘛,何必凡事都要吵吵嚷嚷一番呢?難道你還要捉出那隻貓來,再跟它吵一架?”
這簡直就是火上澆油。
婦人回頭就是一句:“敢情這衣服都不用你來洗,你站著說話也不嫌累是不?”
男主人終於意識到場間問題的嚴重性,自己剛才根本就不該接話,而若是再這麼繼續下去,估計今天又難逃一頓爭執,他連忙閉上嘴不再言語。
雖然如今他也已攢下一處店鋪,生活無憂,但他起家的本錢全是靠了妻子嫁過來時帶的嫁妝。妻子出身富賈家庭,自小習從父母,學得心兒精,如今這逐漸富足起來的小家戶,其實主要的活銀都掌握在妻子手裏。他此刻雖然頭腦有些暈醉,但隻要妻子那嗓門在耳畔,他便無法忽略這一妻尊夫平的現實。
閉緊了嘴,有些不悅的努了努嘴角,男主人便束手向主屋走去。
前些天在京中偶遇兒時好友,受邀約在今天前去做客,午間席上談起兒時在這座還叫做“湖陽”的海濱小城裏一起玩鬧,後來經曆京都動蕩以至於失去聯係的經過,一對發小便多喝了幾杯。午後他本就是帶著醉意回來,此刻再被妻子一吵,頭暈得更厲害了,隻想快些坐下歇歇。
然而男主人剛推開主屋大門,前腳邁了一半進去,背後就傳來妻子一聲驚呼,又嚇了他一大跳。
“當家的,咱們家是不是遭賊了?”
稍定心神,男主人連頭也不想回一下,也有些不耐煩起來地道了一聲:“別一驚一乍的,你見過那戶人家遭了賊,門戶還能這麼整齊的麼?”
然而他這話才剛說完,自己就忽然想起一件事來,腦中酒勁頓時再清三分,腿腳也立時利索起來,徑直就去了廳堂一側的臥室。
打開衣櫥,他雙目微睜,旋即又輕輕舒了口氣。
將攤放在衣櫥裏一角的一撮碎銀子快速撫起,倉惶填進另一雙鞋子裏,連忙起身,背後一陣輕碎腳步聲便已經離得很近了。他來不及關上衣櫥,就裝裝樣子挑揀起裏頭的衣服來,被這緊張驚嚇的情緒一鬧,他麵朝衣櫥的臉龐上,那兩抹被酒勁衝上來的紅暈也淡了許多,醉眼裏更是升起一絲疑惑:鞋不見了,這好像真是遭賊了,可是銀子還在,這又是怎麼回事?
男主人不及多想,就聽見已經走進內室的妻子開口問道:“你怎麼突然翻起衣櫥來了?真的丟什麼東西了?”
中年男主人連忙嘟囔了一聲:“什麼丟東西,剛才在席間灑了酒水到身上,我來找身衣裳換了。”
“唉呀呀,那你先隨便找身穿著便罷,別動這處櫃子裏的衣服。”婦人連忙又走近了些,絮叨著道,“為妻早就說過了,這櫃子裏放的都是綢緞織錦,隻有過節時才穿穿,莫要隨便弄壞了。過一邊去,讓為妻幫你找。”
作勢推開丈夫,將衣櫥關上,然後婦人移步一旁,打開了挨著衣櫥置放的一口木箱,伸手翻了翻,挑了件布衫出來,遞給丈夫,又道:“看時辰,你今天也不用去哪裏了,就先穿這件棉織的吧。”
換了一身幹爽衣服,出了內室,男主人就在廳中坐下。望著妻子拿著自己那件沾了酒沫的衣服去了井旁,正在打水,看來是準備立即將衣服洗了,男主人心裏不禁生出了一絲愧疚,暗自糾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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