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8、家宅(3 / 3)

“啪!”

青夏這一巴掌雖然是抽在自己臉上,卻半分沒有卸力,隻生硬承受下來。

她跟蹤某人去了北地,在那個土薄風糙的地方一待三年,吃了不少苦。大約一個月之前好不容易被接回來了,眼下整個人比起三年前去時瘦了一大圈,本就不如何豐腴的身子更顯嶙峋。

她本就窄小的臉頰就如又被刀削去一層,頰骨都有些突起了。雖然回來後也吃了不少滋補食物,好好養了大半個月,但也仍不見她身上能多長點肉,還是一把幹柴似的身軀。在三年前見過她的人,如今再看她,都不禁覺得心驚。

同樣瘦得骨節突出的手掌扇在這樣一張瘦的幾乎隻剩一張皮的臉上,一個鮮紅的掌印很快就從青夏側臉皮膚內裏滲了出來,看著令人有些覺得心酸。

“你這是做什麼?”望著足前跪著的女子這個掌摑自己的舉動,德妃心裏也微微吃驚。怔目片刻後,她才輕輕擺了擺手,說道:“你起來吧。你既是我的人,今後便不可輕易如此傷害自己。”

聽到了主子表示原諒的話語,青夏卻沒有立即依言起身,她有些遲疑,主子的情緒轉折得太快,這原諒來得有些突然。

注意到她的這種表情,德妃居高臨下地一挑眉說道:“你還需要等著本宮扶你起來麼?”

青夏終於排除掉心底裏的那絲懷疑,依言站起身來。她因為跪得久了,雙腿已有些麻痹,剛站起身時,身形止不住地趔趄了一下。

德妃的眼角餘光也注意到這一細節,沉默了一小會兒後,她就又吩咐了一聲:“你自己找個地方坐下吧。”

青夏清楚德妃的脾氣,所以麵對主子的恩準賜座,她並沒有虛言華調地推開,而是很直接的依言應諾。不過,她當然也不可能毫不知曉顧忌身份規矩,所以她沒有坐上擺在屋側的鏤雕牡丹雙耳扶手圓椅,而是搬了把低矮的四腿鬆木小凳子坐在屋角。當主子向她看來時,依然是持著居高臨下的角度。

待青夏坐定,德妃忽然就歎了口氣,她的嗓音有些幽深地輕輕說道:“真是想不到,宋宅的外麵,竟一直藏著那麼厲害的人。”

提及此事,青夏就又低下了頭,聲音中滿含愧疚地說道:“這都是青夏的疏忽失職。”

德妃此時的情緒比之剛才要平複了不少,麵對問題,思維自然理性了些。聽到青夏再次告罪,她臉上沒有再起怒火的意思,隻是淡淡地道:“此事的主要責任並不在於你,你回來也還沒多長時間,對那宅所的了解會有疏漏,也屬正常。如果要論擔責該罰之人,則應該是白桃那丫頭!她在那宅子裏待了三年有餘,本宮還給她留了幾個幫手,摻在宅中護院家丁裏頭,她居然還是大意了!”

想起那個追蹤本事十分了得,一旦粘上似乎就甩脫不開的影子人,青夏直到現在還心有餘悸。聽聞德妃要就那影子人的事情怪責到白桃身上,白桃猶豫了一下後就忍不住解釋道:“請主子恕青夏多言。在青夏看來,那個影子人的手段極高,就追蹤和隱匿的功夫而言,他的身法已近鬼魅,就是不知道若與他直接交手,他的武功又會如何。但隻憑這一點,他若想避開白桃,也不是難事。”

德妃聽出了青夏話裏有給白桃求情的意思,若不是她現在的心情較為平靜,並在理性思考今天這個發生在計劃外的小意外事件,她可能又會心頭躁動了。

微蹙著眉沉思片刻後,德妃慢慢開口問道:“依你之言,他的追蹤術既然這麼厲害,可能在你未察覺之前就已經尾隨到你身後了,但他卻絲毫沒有提前向你動手的意思?”

“恐怕是這樣的。”青夏點了點頭,她將剛才被那影子人纏住半個時辰甩脫不開的經過又快速思酌了一遍,然後才又說道:“如果他早早的就想動手,青夏今天恐怕是不死也得重傷,因為我到現在竟還不確定他到底是在什麼時辰什麼地點跟蹤到我的。但他沒有這麼做,直到後來我故意將他引入一個前後兩端比較曲折、左右又比較封閉的巷道,我與他麵對麵站著,他竟也還沒有拔出武器的意思。”

話才說到這裏,在意思未盡處,青夏忽然頓住聲音,因為她接下來準備說到的事項,可能又會戳中德妃的怒火燃點。

在深深長吸了一口氣後,青夏終於再次開口,用盡可能平緩的語調說道:“這個影子人這麼做的目的很明顯了,如果今天我沒有發現他,那麼主子您的籌劃,可能就要在今天完全被擊碎。”

青夏的話音剛落,德妃的眉頭就突然一跳。

德妃身邊的仆從裏頭,恐怕也就是青夏敢這麼直白的對她言說此事了。德妃也知道青夏就是這個性格,難得的地方在於,德妃願意包容這個丫頭。就是另一個德妃重視的丫頭萃春來到她麵前,也得不到這樣的寬待。

然而這話剛說完,青夏的心頭還是經不住地一陣驚跳。哪怕心知德妃多半不會怪她,她還是難免忌憚主子怒威。

德妃待青夏果然還是有些不同的,她聞言隻是冷哼了一聲,隻幽聲說了一句:“你的推測乍一聽很有說服力,但本宮忽然想到了一個人,想到他的做事風格,那麼你說的這些也許就並不盡然了。”

就在德妃的這番話說到“一個人”三字時,廳外前院似乎突然闖進來了什麼人,攪起一片嘈雜聲響。

德妃此次出宮帶著的十來名侍衛本來正守在前院,但廳中兩人隻聽見他們因為準備護主拔刀的聲音顯得異常短促,仿佛刀柄才剛離了皮鞘,就在極端的時間裏受一股外力猛襲而拍了回去。

刀不能拔,前院很快又響起拳掌相互重擊的沉悶鈍聲,似乎還夾雜著幾聲骨骼折斷之聲。這並不明朗但細聽之下能令人背生寒意的打鬥聲沒有持續多久,最後在幾個人的悶哼聲中結束,全過程快得隻夠廳中的德妃說完後頭那半句話。

青夏霍然站起身,向廳堂大門邁出一步,意欲攔住無禮來犯者。

德妃則仍安坐在椅上,剛才在前院忽起嘈雜時,她也隻是眼神略有起伏。她是皇帝身邊的人,連麵對一群刺客襲擊陛下的大場麵都見過許多回了,心神早已練出一定的硬氣。何況今天來犯之人是從正門進來的,而非偷襲,德妃又是坐在廳中主位,從她所在的這個角度向門外看去,隻一眼就看出了些許端倪,心中有了定數。

前院德妃的侍衛們已經全部被那不速之客帶著的隨從在三招之內製服,或被鉗製住了肢體,或者直接被打暈過去。

而這不速之客似乎對這種事情駕輕就熟了,根本不需多看一眼,隻將攔在麵前的阻礙盡數交給自己的屬下。從邁過前院大門門檻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就當眼前是一條坦途了,直刺刺大步走了過來。

他倒也真是沒遇上什麼阻礙。

他今天帶來的隨從雖然隻有四個人,卻個個都是武功精深且對今天這種場麵經驗豐富的老手,他隻需要邁出他的方向,這四個隨從自然為他開好前路。

身著一件寬大鬥篷的不速之客大踏步從這家小家宅戶的前院石板直道上走來,很快蹬過主屋正廳門檻,在離青夏還有一步的位置微微頓足。

青夏正準備出手——哪怕她已經從此人帶來的隨從身上間接看出,此人來頭不俗,她也要誓死護主,但也正是在這一刻,她聽見了德妃的命令:“住手!”

青夏一記手刀揮至半空,離這不速之客的脖子還有寸許距離時,她不禁微微一怔。不是因為她及時聽到了德妃的命令阻止,而是她憑一步之距已經看清了這個人的臉孔,並認出了他的身份。

“呀…”青夏短促的訝異了一聲,緊接著她很快就朝這個不俗之客跪了下去。沒想到這個位極人臣的大人物會以這種方式突然來到這裏,青夏心頭的驚訝難以言喻,她跪下去的力道也因為失神而重如錘石,雙膝磕在撲了石板的地上,發出“咚”一聲鈍響。

但她沒有閑暇感受膝上傳來的痛楚,伏麵於地的她隻來得及高呼:“賤婢拜見丞相大人!”

指節如勁鬆一般的手抬起,將低低覆在頭上的鬥帽掀開,史靖那張保養得猶似壯年的臉龐展露出來。透視著強健體格的臉上紅光在一路疾步走來的運動中變得更為生動,這使他眼角嘴邊的些微皺紋更加隱藏難辨。

外人真的很難看出,他今時已經五十有五。旁人乍一眼看向丞相老爺,都不自覺地要少算個十歲八歲的,隻有他的近衛才會知道,自家老爺是一個多麼注重養生的人。

而隻有史靖的心腹親衛才真正明白,史老爺這麼愛惜自己的身體,絕非隻是喜修養生之道那麼簡單。他想活得更久,說到底還是為了籌謀多年的那項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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