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裏纏扯著這件事情,伍書在抬步邁出大門的那一刻,差一點就跟迎麵急匆匆而來的另一個人撞上。但對於以身形活動靈敏的他而言,這樣的失誤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他都不可能允許發生。
在隨著快步行走的動作而微微上揚的衣擺快要擦到迎麵而來的那個人時,伍書眼中微現凜意,他向前行走的身形仿佛忽然撞貼到一堵透明的牆上,頓在當地隻半息工夫,然後就如一頁向後翻的書紙似的,右腳後繞一圈。這表麵上看是在給那正麵走來的人讓道,實際上他的身形已在這一讓一轉的過程裏,貼著門框邊沿極窄的空間閃身出去了。
急匆匆向統領府大議事廳趕來的人是禁宮侍衛隊長,他統管禁衛軍半部一千人,除了謀劃布置之能,本身的武功自然也是不弱。當他即將邁過大議事廳的門檻時,他其實也已經有些提前的覺察到一陣行走之風微微襲麵而來。這侍衛長本來正準備駐足偏讓,卻沒想到對方的反應速度比自己快了一倍!
而當他循著對那影子一樣的人飄忽所在的方向回頭看去時,那影子人已經走到他後麵去了,留給他的隻是一個快速移遠的模糊背影。
這侍衛長望著那一條灰色身影略微定神,依稀記得那衣式也曾較為稀有的在統領府裏見過,他不禁愣了愣神。他早就聽說了厲蓋在武道造詣上的強悍,沒想到他下屬的本事也如此了得,身法之快近乎魔魅。
“原來是上官將軍蒞臨,厲某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啊!”
伍書剛走,厲蓋就迎了出來。禁軍長官上官英一般情況下不會在宮外走動,此時見上官英手提鋼刀、輕甲著身、行色匆匆的樣子,厲蓋還以為是皇帝來了。
隻寒暄了這一句,厲蓋便將剛才他吩咐去了廳外的幾名侍衛喚回來一人,吩咐他奉茶。
但這名侍衛剛剛領命,就被上官英擺手揮退,然後他有些焦慮地對厲蓋說道:“陛下晌午時候出的宮,到現在都還沒回來,現在我哪有心思喝茶呀!”
王熾做皇帝後常常“不守規矩”,隻帶一兩個人出宮的事情時有發生,但厲蓋對此卻並不如何覺得驚訝——盡管狼牙圍城裏的血洗行動才隻過去了幾天。
但……他忽然想起剛才伍書過來稟告的事情,他的眼神頓時變得凜冽起來。不再講什麼客套場麵話,他衝上官英直言說道:“上官將軍理應知道陛下現在身在何處吧?”
上官英點頭回複:“在恒泰館街區。”
得到這個回答,厲蓋不禁微微滯神,語氣稍緩地道:“海外的日河國王使、琉國特使前天就走了,晉北侯衛雲淮至少要兩天後才能到達京都,陛下這會兒在恒泰館做什麼呢?那裏應該沒有什麼需要接見的貴賓才對。”
“下官也很是疑惑和擔憂啊!”上官英犯愁說道,“何況……最讓人不解的,是陛下離開的時候,明明說過回來的時辰啊,為何又不守時了呢?”
厲蓋詢問道:“衛隊去了嗎?派去了多少人?京都府知不知道此事?”
“陛下每次輕裝簡從出宮,都不喜歡身後跟著太多的人,所以下官此刻隻派去了兩百人,也沒有驚動京都府。”回答完厲蓋的問題,上官英又補充說道:“在去恒泰館街區的中途,下官還是覺得應該告知大統領一聲,如果大統領能去看看,下官心下也能更踏實些。”
“那咱們這就一起去吧!”厲蓋剛對上官英說完這句話,他就側目朝大議事廳前的坪地高聲叫道:“短刀七衛,劍五衛,盾衛十,影衛二,列隊跟本官外頭走一趟!”
衣甲快速拍打聲驟然從坪院外傳出,二十個按刀提劍拿盾的輕甲士很快從三個角度的院門步入,還有兩個影衛應該在暗處待命完畢,這二十餘人的彙聚時間不過九個數。
厲蓋接過一名近衛雙手平舉而來的一把三尺九的長刀,也不像上官英那樣去換一身輕甲,連深紅粗綢官服都免得穿了,就著剛才練功時換的一身藍布衣服,與上官英一道帶著二十餘精從快步出府,與統領府外等待的二百名禁宮內衛聚合,向恒泰館街區疾行而去。
……
……
“伯父,您忽然起了念頭,將這上萬兩黃金隻當做一場遊戲,是否正是看中了晚輩的戶頭是在雲峽錢莊?”
“你覺得我對雲峽錢莊有意見?”
“就似您剛才說過的話,您這就是把雲峽錢莊抽幹了,您想看它的底有多深。”
“瞧你說得,通俗點說,雲峽錢莊的老板就是我的大舅子,我為何要這麼對他。”
“因為……因為您近期很可能需要一筆巨款,國庫的銀子雖然能夠支持這一消耗——也有可能並不能完全滿足,於是您準備查清京都民儲。”
置業在恒泰館街區裏的雨梧茶館中,阮洛與王熾的閑聊本來是從一些零碎的生活小事開場,但說著說著,竟拱到了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上,然後話語聲又戛然止住。
如果不是因為阮洛從金錢上支援了王熾設在海外某個島嶼上的一項秘密研究,他身上又承著父輩的餘恩,王熾或許沒有耐心與他聊到這一步。
突然止聲的阮洛在沉默了許久後才低低說道:“對不起,晚輩不該恃寵而驕。”
“你沒有恃寵而驕。”王熾輕輕搖著頭開口說道,“你會這麼問,隻是屬於一個普通人正常的好奇心。”
耳畔聽著王熾這麼說,阮洛心裏卻很清楚,一位帝王不會對每個普通人的好奇心都這麼有耐心。
也許是這茶館裏太清靜,而自己今天下午又與這位帝王在一起待得太久了、太隨和了,便漸漸有些輕待了本應該時刻保持距離對待的身份問題。
可是,就在阮洛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繼續飲茶閑談這種本該很輕鬆的事情時,他就聽王熾緩緩啟言,居然是主動正麵談起了衛雲淮的事情!
“我剛才差點忘了問你,”王熾忽然開口,“關於衛雲淮與雲峽錢莊之間的關聯,是哲兒告訴你的吧?”
“是……”阮洛略微愣了愣,其實他剛才也幾乎忘了,王熾可能還不知道他知道這件事。
這才一刻未留神的工夫裏,自己就把這事兒給說漏了,要知道這可是皇帝的私事家務事啊!就算心裏知道,也應該藏得更緊些才對。可是剛才王熾還沒開口時,自己倒先一步將這事扯了出來!
此事最敏感的地方在於,它涉及到的方麵多半不會太光彩,所以王熾此時很可能非常的不高興。
在阮洛遲疑著的一個字吐露出口後,未等他斟酌解釋,就聽王熾緊接著又問道:“他什麼時候跟你說的這事?”
“大約是在四年前……”這話才說了半句,阮洛忽然收聲轉口,“這都要怪晚輩多事,那段日子泊郡連降大雨,晚輩和三殿下被迫待在屋子裏,哪兒也去不成,晚輩便纏著他問東問西給問出來了。”
“嗬嗬。”王熾臉上毫無喜色的笑了笑,然後就說道:“你以為我不了解你們兩個人的脾氣?如果你們兩人隻能待在屋子裏不許外出,絕對是哲兒那小子待不住,然後纏著你問東問西……是他主動講的吧?”
阮洛沒有說話,隻是微微低下了頭,有些忌憚與這個時候的王熾對視。他還用說什麼?他不想說的王熾都幫他說了。
“我的確有查衛雲淮這個人的想法,但目前也隻是一個念頭的事罷了。”王熾輕輕歎了口氣。他在阮洛這個後輩麵前直呼已故妻子兄長的名諱,仿佛說的這個人隻是一個與他毫無瓜葛的旁人,“……因為衛雲淮這個人並不容易翻查,也怪我當初給他的好處過分大了。”
雖然王熾口頭上說得輕鬆,仿佛他真的隻是動了一下念頭,並且沒有真著手此事的動向,但阮洛已能夠從他的話裏感受得到,衛雲淮已然被他盯住了。他現在既然都已經知道,衛雲淮這個人難於翻查,那就說明他至少試探過,這就不是動動念頭那麼簡單的事情了。
衛雲淮怕是跑不脫王熾地清查了,什麼時候開始算賬,這隻是時間上的問題。
盡管心裏已有種種揣測,可已經重新意識到身份問題的阮洛表麵上還得裝一裝糊塗,又似隻是順著王熾的話勢隨口一問:“既是如此,那您今天這麼做則意味著……?”
“隻是要給他提個醒兒罷了。”王熾並起兩指慢慢碾磨著白瓷茶盞蓋兒,悠悠地道:“當初我好不容易折騰出個能說服禮部、禮部主事官的理由,給他封了侯,又在戶部磨了幾個月,批了他坐享晉都每年一成的農稅收入為己用。雖然我沒有給他兵權,但他要那東西本也無用,安安生生做個幾十年的侯爺,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不用操勞,國朝二品以下的官員見了他還得畢恭畢敬。可是,就是這麼好的位置,他都不肯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