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退到聽不見這邊說話聲的位置。”史靖隨手一抬,揮退了跪倒在足前的女子,而他在做這一切的時候,目光筆直向前,一直沒有從廳堂裏主座位置那個貴婦人臉上挪開過。
……
葉府東南一角,有一處房間,這處房間沒有窗戶,隻有一扇不太高大的門。
莫葉在葉府住了兩天,隻路過這間屋子一次。當時她並未注意這間屋子有什麼特別之處——事實也是它本身看上去太平凡了。莫葉以為這裏是放雜物的地方,直到今天葉諾諾帶她來這裏,她才知道屋內供奉著葉家先祖的靈位,這間小小的屋子就是仆人們偶有提到過的葉家小宗祠。
還好莫葉自己也沒有見過大戶人家供奉祖先的祠堂是個怎樣的排場,所以雖然她感覺這屋子這麼小,沒有窗戶,屋裏的光線一定極暗,似乎是有點失了禮數,但除此之外,她也沒有太多別的情緒。然而等葉諾諾喊來小丫,取了鑰匙打開屋門,她得以步入其中時,她卻一時被屋內的陳設鎮住了。
小丫放下鑰匙就跑了,莫葉站在一排排靈位麵前,也呆住了。
這間小屋有近七成的地麵被三張長桌所占,這三張長桌呈縱列方式像三層台階一樣擺在屋子正中央,上麵整齊擺滿了幾十樽靈牌。這些靈牌被擺成平直的五排,但每一排的位數並不相同。而在最高的那張桌上的第一排位置,隻擺了兩樽靈牌,以深紅色的樹漆纂字,一眼看去,十分明顯。
“葉……”莫葉微微走神之際,差一點就將靈牌上篆刻的名諱念了出來,還好她及時回過神來,閉上了嘴。
小玉沉默候立在門旁,葉諾諾則走到莫葉身邊。看出莫葉眼中的疑惑,她並不隱瞞,並且還顯得很大方直白的緩緩說道:“這裏一共是葉家三代已故先人的靈位,而排算起來,我爹算是第四代,我是第五代。”
葉諾諾隻簡單解釋了一句,即讓莫葉感覺,葉家曾也是大族。同時她內心也很疑惑,為什麼到了第四代,族人就凋敝得這麼厲害?但在此刻的這種環境下,她不好多問什麼。
她隻將目光重新投回到麵前三張桌上的一排排靈位上,而很快,她的目光又被最前麵葉家曾祖靈位後頭的那幅畫像吸引過去。
一幅又寬又高的畫軸上,沒有絲毫背景,隻畫了一支羽毛。原本應該是白色的紙麵,大抵是因為經曆了太久風塵侵蝕的緣故,所以漸漸變成米黃顏色。
“為何隻是畫了一片羽毛?”莫葉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一聲。
“其實那畫的是一根非常普通的雞毛。”葉諾諾微笑說道:“我家祖上是以經商發家的,並且最初是從養雞開始賺錢的。葉家曾祖以此為念,留下畫軸,盡管我爹如今已改行從醫了,這幅畫仍必須流傳下來。”
莫葉聞言鄭重點了點頭。
葉諾諾頓聲片刻後,就朝身後的小玉給了個眼色。
小玉點了點頭,然後舉高手臂,拉下了門邊角落隱蔽處的一根繩環。
有輕微的繩索與木頭摩擦發出的聲音傳來,屋外明媚的陽光映入屋內,可以看見在那股光線裏,有些微灰塵從頭頂房梁上掉落下來,引得莫葉很自然的抬頭去看。
接著她就看見有四幅懸在半空中的畫軸從房梁上緩緩落下,但隻落到離桌上靈牌還有二尺高度的位置就停住了。畫像在這個位置展開,以莫葉所站的位置,隻需要微微仰視就可以看到畫軸上的全景,估計成年人站在她這個位置,就隻需要平時即可。
四幅畫像是三男一女、三老一少,畫上唯一年輕的正是那唯一的女子畫像。
四幅畫像中的三名男性都是全身像,但這唯一的女子畫像則是半身像,並且另外三幅是水墨塗抹,而這唯一的女子畫像筆觸細膩,描線清晰,倒像是……
莫葉忽然想到不久前才用過的碳芯筆,似乎隻有這種筆可以畫出畫中那種尖細而均勻的線條。
從整體上來看,這幅女子畫像與其它三幅畫像明顯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不僅因為它畫的是女子,還因為它的畫風……顯得不太莊重。
畫中女子的臉孔和五官畫得非常細膩,但卻隻是半身像,並且這女子竟是隨意的披散著頭發,沒有綰任何發式,也沒有一點頭飾的點綴……不知是巧合還是某種天意,與現在莫葉披頭散發的樣子契合了呢!
莫葉下意識回頭看了葉諾諾一眼。
自這四幅畫像從房梁上降到眼前位置開始,葉諾諾就沒再說話,然而當莫葉剛一回頭,她卻微訝說了一句:“哇,這樣站在一起一比,還真是挺像!”
在莫葉轉過身來時,以那幅畫像所在的高度,還真像是畫中人與她並排站在一起呢!
畫中人以及桌上的靈位所代表的全是葉諾諾的族中長輩,所以她不覺得這麼說有什麼不妥,然而站在門旁的小玉看著屋中的場景,耳畔再聽葉諾諾那樣說了一句,她卻是禁不住打了個冷顫。
小玉在心中默念道:“葉家先祖在上,小玉隻是服侍大小姐來此,絕無冒犯之意。剛才是你們的後人在說你們,絕對跟婢子無關,如果有需求,請給大小姐托夢,不要問奴婢,多謝、多謝!”
莫葉看見小玉眼中的懼意,她心裏也是不禁有些發毛,然而當她一回頭再去看那畫中女子,卻覺得心中又微微生出些熱度,並不害怕畫中之人。
注視著那畫中女子的雙眼,若多定睛看一會兒,便會有種錯覺,像是看著鏡子裏的自己。
心中微熱之後,又是一陣詭異感覺。
莫葉再次回過頭來看向葉諾諾,便聽葉諾諾道:“這四幅畫中所描繪的人物,按照我爹的說法,算是對我們葉家做出巨大建樹的族親,但他們並不是同一代人。你若仔細看看,應該不難發現,四幅畫的新舊程度都是不一樣的。”
雖然聽葉諾諾這麼說,但莫葉並沒有再回頭去細看。
葉諾諾也知道帶莫葉看到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
她再次回頭給了小玉一個眼神,已經等得有些著急的小玉連忙去拉另外一根繩環。應了繩子的牽引力,那四幅畫像又開始慢慢上升。
葉諾諾緩緩又道:“畫像不易保存,所以平時都是收入房梁上的夾層裏,隻在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會放下來一小會兒,由仆人清檢了蛛絲和灰塵後,再由父親燃香拜祭,很快又會收上去。夾層裏放有香料,可以防止畫軸遭受蟲蛀之禍。”
莫葉聞言忽然想起以前在邢家村時,她在那兒的家裏,每月逢初一十五,師父也會帶她燃香叩拜在一幅畫像前。隻是看起來師父一直在非常有誠意的祭拜畫中那位中年男人,卻在離開時放了把火將其燒毀,隻叫自己莫忘了那畫中人的模樣,這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猶豫了一下後,莫葉便輕聲問道:“諾諾妹妹,是否麵對家中先祖的靈位,每月初和月中都是要拜祭的呢?”
葉諾諾點頭說道:“一般隻是對祖父和父母的靈位祭拜得這麼勤,再往上,就隻是在年祭時掃墓了,但我們家有點特別,所以都是一起拜的,這個我就不細說是為什麼了。”
“噢…”莫葉有些失神。
葉諾諾見狀不禁問道:“難道莫姐姐覺得有何不妥?”
莫葉連忙搖了搖頭,想了想後又道:“可能……是異地不同俗吧。”
“也是,差點忘了莫姐姐不是京都人。”葉諾諾臉上露出了然神情。
就在這時,莫葉忽然感覺有一縷輕風從頭頂方向拂麵而來,緊接著她就覺得眼前一暗,同時耳畔傳來葉諾諾和小玉的齊聲驚呼。
因為,那四幅正在緩緩上升,即將歸入房梁上收藏匣中的畫像,不知是不是繩索老化導致,其中一幅畫忽然從半空中墜落,又恰好輕輕柔柔的搭在了莫葉的頭頂上,將莫葉的臉和後腦勺蓋住。
莫葉微怔了怔,旋即就要伸手去掀。
忽又聽葉諾諾急道:“慢——”
莫葉的手僵在半舉到肩頭的姿勢,聞聲不禁問道:“怎麼了?”
“咦…”莫葉聽葉諾諾疑惑了一聲,就見葉她走到自己跟前站住,又道:“我從來不知道這畫後頭還可以寫字的。”
莫葉終於還是將頭頂上蓋著的畫軸掀了下來。
調轉畫的方向,以葉諾諾可見的畫的反麵朝向自己,莫葉果然也看見那原本該是一片空白的紙麵上,用不同的字跡寫著內容不同的幾段話,並且每段話的尾部都有似乎是署名一類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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