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葉恍然回過身來,心跳空落了一拍。
緊接著她就聽王哲轉言又對阮洛說道:“沒準以後發髻高挽、瞞人耳目,還可以陪你進出各大賬房,做個侍筆書童,那樣我就更放心了。”
“王兄,你又在開玩笑了。”阮洛麵色有些窘迫。
王哲不管他,轉過臉來又看向了莫葉,問道:“你覺得我這個主意怎麼樣?”
莫葉隱約能感覺王哲是在用開玩笑的口吻說著認真地話,於是她的麵色也嚴謹起來,略考慮了一下,她便認真回答道:“小妹曾因一份福緣,有幸在書院待過幾年,領受書卷氣息的教養,卻知身為女子,即便熟知這些,以後也是登不上台麵的,如今如果有機會利用這點小技,報答阮大哥的收留恩德,自然會盡力而為。”
“不錯啊不錯。”王哲聞言頻頻點頭,然後又道:“妹子,如果你不覺唐突,便隨阮洛那般,稱我三哥吧!”
“三哥……”莫葉喚了一聲,但很快又問道:“為什麼是三哥?”
“我的小名叫王三,小時候一起玩的夥伴都三哥三哥的叫著,現在聽別人這麼喊我,也會覺得親切啊。”王哲在說話的同時,笑容裏頗有種灑然之意。
其實還有一種原因導致他如此——當聽到一聲‘三哥’從莫葉的口中喊出時,不知為何,王哲感覺自己的心弦被撥弄了一下,他不禁在心底默默問了自己一聲:這…莫非就是兄妹之間心血相連的觸動?
身畔的少女與自己流著一半相同的血,不論兩人相互之間有多久沒有見過麵,沒有生活在一起,這都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隻是,父親啊!你何時能接她回‘家’?
三人一行慢悠悠走在空曠而寬敞的街邊,一路有說有笑,聊得融洽,很快便祛了生人怯情,倒也就不會覺得步行有什麼難處。但就當三人都忘了步行之累,都沒有注意到自己越走越慢時,一輛馬車從街角轉了出來,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的朝三人靠攏過來。
等那馬車離得更近了,就聽一個爽利的聲音傳來:“咦?那不是…那位公子麼?”
三人中屬王哲最先下意識的朝聲音來處看了一眼,待看清了馬車上出聲之人的臉孔,他旋即也笑了起來,說道:“嘿,是你啊,我們幾天前才見過。”
莫葉第二個忍不住出聲:“車夫大哥,你怎麼還在這裏呢?”
年輕的車夫停下馬車,然後隨手晃蕩著手裏的馬鞭,眼色有些無奈地道:“我也不想啊,但是我迷在這裏,找了半天的路,這不…還沒出去呢!”
這車夫正是剛剛載莫葉來此的那位,估算一下時間,他如果一直沒出這片街區,那麼他至少在這片區域繞圈走足有一個時辰了,這實在讓人感覺詫異。
所以三人聞言皆是一愣,一時似乎是沒明白過來。待隔了片刻,他們像是終於接受了年輕車夫話裏的意思,然後陸續笑了起來。
會迷路的車夫,這不知是該評為憨傻還是可愛呢?
經過幾番交談,三人才知道,這車夫之所以會在這片高樓林立的街區迷路,也不是沒理由可講的。
首先,尋常車駕很難進入這裏,並且就算是能進入到這片街區,也存在許多地段的限行,因為沒人知道哪棟樓裏存在什麼貴賓,導致某些樓區的周邊進行的安全管製會臨時加嚴。這個秩序,是整個恒泰館區受官方批準,擁有的自主調配權力,也因為這一特例,其實京都拉散客的馬車大多是不願意接到達這裏的生意的。
也不知道這個趕車的年輕夥計是自己本身不在意這些,還是因為他是外來人士,落地不久,不熟悉這些本土上特有的套路,才會在順利來過這裏幾趟後終於還是‘著了道’。這裏不是普通居民區,街上很難尋找一個可以問路的人,一旦迷了方向,在這樓高遮目的街區,要找路出去還是有些難度的。
不過,導致這夥計繞在這裏這麼久的最關鍵一點,是當他轉了幾段路後,終於找到人可以問路了,卻遭到對方的鄙夷和近似驅逐的待遇。原因可能是因為,那位長得五大三粗硬漢模樣的仁兄,似乎是某位權貴的侍從,然後把迷路了所以來向他問路的年輕車夫當成了不良人,於是本來就轉得有些東南西北失了方寸的車夫就愈發迷道了。
通過這番交談,莫葉也才知道了,原來這車夫在剛才載她來的路上,所說的那為數不多的載人來這片街區的經曆,載的人便是阮洛和王哲。而王、阮兩人也知道,剛剛便也是由這車夫將莫葉載到旗還樓前的。
這可真算是巧緣了。
於是三人在年輕車夫的邀請下,坐上了這輛‘迷途’的馬車。因為有這一段巧緣鋪陳在前,雖是又加了個陌生人進來,但絲毫不影響四人之間的聊資融洽。四人一車有說有笑,坐車慢慢行出了這片街區。
出了恒泰館街區,馬車行於內城鋪青石板的寬闊街道上,在速度上多少還是有點限製。有些無聊的路程上,之前聊了一段,這會兒興致到了,四人便互通了姓名。
這車夫叫楊十二,其實是有姓沒大名的,因為在家中排行十二,所以便這麼稱呼了。
楊十二出生時正逢亂世——其實就算不逢亂世,一個普通家庭也不好養活這麼多孩子——時至如今他的家已經尋不到完整。為了托思於早早就不見了的父母,也因為楊十二這名有點拗口,不便於他廣攬生意,所以他就給自己改名叫楊陳。
姓是本姓,名也是姓,果真是很好記的。坐過他的車的人,大多能記得有個駕車快穩好技藝的人名叫楊陳,順路生意因此能拉回不少。
莫葉來京之前的生活軌跡總是盤旋在禮正書院內部,書院裏的那些少年書生都是有明朗誌向的世家子弟,在取名這個問題上是很有一套講究的。姓名的涵養關乎一個人在交際時給他人的出次印象,對姓名敷衍了事的,除了可能因為其家庭本無需承受交際之重,大抵還可以體現一個人的頹態吧。
畢竟就算是普通家庭,也有給自家孩子取個好聽點、正式點的名字的自由,而楊家沒這麼做,其中原因可能有很多條,但大致都是朝向一個方向——楊陳的童年,應該是不太美好,並且還十分混亂的。
不過,楊陳應該還是有些例外,否則他前麵的十一個哥哥都這麼來,豈不是亂了套了?但轉念一想,可能正是因為身世飄零,這樣的自稱才能多多少少對自己有點安慰,提示自己,曾經也是有父母嗬護的。
若不是如此,原本兄弟十幾人坐於一屋,不需楊十二改名,就這樣從一到十二的叫喚上一圈,雖然有些繞人,但那種熱鬧勁兒,想必是讓人心懷暖妥的吧?有這樣的家庭團圓,誰願意去改名、去以名祭奠呢?
今天通過楊陳的姓名故事,莫葉才能這麼近距離的了解到,世上還有把母親的姓氏做名字的人,後又心念這些,不禁默默有些唏噓。
同時莫葉也是少有的肅然想起,自己除了有名,還有字。因為一直派不上用途,所以莫葉突然發現,自己差點快忘記了這兩個本該與自己有緊密聯係的字。相隔數年,關於書院院長贈的表字,以及那兩個字寄予的意義,漸漸在莫葉的腦海裏清晰起來。
……
可能是因為大家都見到熟人,興致都被挑了起來,離開旗還樓所在的那片高樓林立的街區後,楊陳又熱情做東,主動請願,要載三人直接回家。三人也沒客氣,王哲給楊陳指了條主行馬車的道路,四人一車便向城東行去。
王哲指給楊陳的路,是京都十分有名的環城商道。此道路基於圍城內側建設,形呈一個非常大的‘口’字。
這條路的路基跟城外的四郡官道是一個建製,看起來會顯得比城內主流的青岩街麵要顯得粗糙和缺失美觀,但它的承重耐壓度是青岩拚鋪的街道遠不能及的。而它如四郡官道那樣加入軍方工藝的原因,還是因為它的特別用途,環城商道是內城主要的貨品物資輸送紐帶。
這樣的路麵,自然是可以走馬車的,並且還可以走得很快,因為上這道的馬車速度都不慢。
四人一車離開旗還樓後,時辰不早也不晚,環城商道的貨運流通量在上午辰時左右會達到最高,下午基本上沒什麼擁擠之事,隻有傍晚還會有一個小風潮。申時作為一天當中,城內外貨品流通的最後一個比較擁擠的收尾時間段,四人恰好避過了這一點,在未時兩刻車行此路上,顯得頗為悠哉。
楊陳一路上都是在有意無意的玩著手裏的馬鞭,根本沒怎麼用心去操控那匹拉車的馬,但那匹馬依舊走的又平又直,十分乖順。莫葉一路上旁觀這一切,思路不知不覺就奔向了那天差點踩死自己的那匹馬身上。